“孟易觉——”
她看见巨大的魔爪从她头顶上飞来, 带着腥臭的风,好像要将她整个人捏碎一样。
“孟易觉!”
她的脑海里响起白虎急迫的声音,她看见身畔一个白色的身影飞了出去, 带着地动山摇的虎吼声, 朝着那张汇聚着无穷恶意的魔爪亮出獠牙。
“孟、孟、孟、孟、孟、易、觉、觉、觉、孟易觉、孟易觉、孟易觉……”
有很多嘶哑的声音在叫着她的名字, 他们伸出或狰狞或干枯的手臂,想要抓住她的脚腕, 有些指甲甚至就快要碰到她脆弱的皮肤了。他们带着贪婪吼叫着, 即使是鲜血飞溅的前一刻, 眼中也仍旧只有贪婪。
“孟、孟易觉?!”
惊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但转眼就被她用利器消散在空气中,温柔的淡蓝色灵力轻轻波动了两下, 将肮脏的血甩到火海之外。
“孟……”
她蹲下身,想要去背起……
“孟易觉。”
喀拉——
铁门被打开, 光芒争先恐后地从门外透了进来,撕扯进之前生活在完全黑暗环境中的人的眼里, 带来痛苦的泪水。
“到时间了。”
剑者冷漠地说道, 背在身后的双手握紧了剑柄。
孟易觉闭上眼睛, 等到眼睛没那么疼了之后才缓缓睁开。
她从阴影中走出, 沾满鲜血和脏污的衣服还没有换过,他们并不允许她使用灵力,就连清洁衣物这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会被当作是对他们敏感神经的挑衅。
剑者领着她走进小道之中。
孟易觉没被束缚着, 她已经到了危楼层,那些灵力束缚器对她的作用已经是微乎其微了,所以他们派了四个危楼层的长老来押送她。
如果不是因为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或许他们还会派上个摘星层来?
孟易觉不无好笑地想着。
熟悉的审判所。
曾经在玄天派的时候,她进过一次, 那时候,他们没有资格审判她,而现在,端坐于高位之上的人们似乎有了充分的理由来审判她。
无他,只因他们是思齐宗的人。
“孟易觉,”
付询站起来,素来严肃的眼睛如今更加严厉地看着她:
“将北境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说出来。”
“没什么好说的,都像我档案里写的那样。”
孟易觉低眉顺眼,像一头温顺的羊羔一般,但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人会真正认为她是一直温顺的羊羔,就算她是一头羊,也绝对只会是一头疯羊,一头会用自己的角贯穿敌手,让自己的头顶染上复仇的血红的羊。
“孟易觉!”
付询啪地将档案拍在案桌上:
“支援团整整一百零七人,是否都为你所杀!”
孟易觉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无悲无喜地看着付询,衬得他如同跳脚的小丑一般:
“杀了……一些吧,我不记得了,他们已经入魔了,杀了他们,不也是应当的?”
她的语气尽是讽刺,叫付询听得有些心惊,但在这种场合之下,他不得不强撑起自己的底气: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早已入魔?!”
这场审判,虽说是在思齐宗进行,但周边全都是虎视眈眈的其他宗门,每个都想借着孟易觉滥杀他们宗人的名号从思齐宗这个“天下第一大宗”身上扯下一大块肉来。
要知道,当时他们找到孟易觉的时候,可是正好发现孟易觉在扼杀一个哀嚎着逃亡的支援弟子,那个视觉冲击……属实是让人过目难忘。
天玄联盟中出了兵力的其他宗有他们的想法,但思齐宗也并非没有自己的想法。
当下,他们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证明孟易觉并未是在残害战友;二则是……与孟易觉撇清关系。
而这个选择,要怎么做,当然是要视孟易觉的表现而定。
而付询作为这场审判的审判人,纵使他再心有不愿,也要表现出一副尖利的样子,这才不至于让思齐宗落了个“包庇弟子”的罪名。
“他们残害平民,击沉方舟。”
“这件事有证据证明吗?你能保证这不是魔尊为了离间你们而用出的卑鄙手段吗?”
“你想要什么证据?”
孟易觉冷不防地问道:
“要不你换个角度问?干脆问问,为什么梁旅落愿意把我放回来,为什么我能够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杀那些人?你是想证明,其实是我入魔了,对吗?”
一连串的话语问的付询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愣了两秒钟,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声地拍了拍桌面,愤怒地说道:
“孟易觉,在审判所给我保持态度端正!”
“我的态度一直很端正,我只是想让这个案件快点结束,你在这上面拖的时间太久了,师、尊。”
最后“师尊”那二字,是被孟易觉加重了读音以后一字一句念出来的。
付询的脸色乍然变白,果然,以孟易觉的智商,她不可能猜不出付询的计划是什么。她在为这场审判的旁听者强调他们的联系,而那些狼群是绝对不会放弃这些联系的。
事到如今,那些“弃子”的生死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宗门的损失由谁来赔偿,接下来抵御魔军的义务又该由谁来承担。
而在这个当口上,思齐宗又被推上了仁义礼智信的风口浪尖,如果不能好好解决这件事的话,那付询的宗主之位……可就危险了,更别说,那位……
想到这里,付询赶忙打住了自己越发令人忧虑的想象。
他眯起眼睛:
“那好,既然你想加快解决的时间,就回答你自己的问题。”
“好啊,”
孟易觉挑了挑眉,转过身,面对着好似空无一人的阴影,放大了声音,说道:
“诸位,魔尊做这些,无论是引诱你们的子弟入魔,还是让我去将他们斩杀,都不过是为了一件事,那就是——娱乐。”
众座哗然。
孟易觉接着说:
“她只是想看这样的图景罢了,她只是乐于去看这样的图景,她整个人从根子里就——”
“你似乎很了解那位魔尊?”
很突兀地,有个声音打断了她。
那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岁月的味道。
孟易觉回头,便看见一白发苍苍的老者,从阴影中缓缓踱步而出。
他抚摸着自己的胡须,脸上带着几乎可以说是慈祥的笑容。
但孟易觉没有错过付询一瞬间瞪大的双眼和一闪而过的僵硬神情。
孟易觉停下了说话,转而与那个老者对视。
对方眼睛眯缝,如同一个最普通的老者在看着稚小的后辈一样,但孟易觉偏就是从其中看出了一丝无法言说的凌厉。
如同一柄入鞘的剑,眼前的老者,隐藏着自己的锋芒。
“你似乎很了解那位魔尊?”
他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是担心孟易觉耳朵不够好。
“您应该更了解才对。”
孟易觉不甘示弱地顶了一句。
“你——”
付询刚想说些什么,便被那老者给拦住了。
那老者也没有管孟易觉的无礼和付询的焦急,仍旧是笑呵呵地:
“我了解的是以前的她,对于现在的她,可没有你了解。”
“我也不想了解她。”
孟易觉扭过头去。
这个老者的出现打断了她所有的想法,她根本就不知道对方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按理来说,若是让别人知道魔尊的身份就是他们思齐宗的雪落尊上,那必然思齐宗会成为众矢之的的,魔族之乱就必须由思齐宗来解决,所以即使是为了自身利益,思齐宗也必然会守住梁旅落的身份。
而孟易觉——刚刚说出了梁旅落的姓名,并非是无心之失。
梁旅落现在在大部分修仙者心中留下的名讳就只有雪落尊上,这也就是说,除了付询一干人等以外,其他审判的旁听者是不知道孟易觉口中的“梁旅落”曾经有个身份是思齐宗的无情道天才——雪落尊上的。
孟易觉提到“梁旅落”这个名字,即为一种威胁。
她在威胁付询,不能将她放弃,否则小心她一个冲动,玉石俱焚。
而现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就连付询也忌惮尊敬的老人,却非常随意地直接就对魔尊表现出了熟识的态度,这种行为——孟易觉根本就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法去推测。
“抱歉啊,”
见孟易觉沉默着不说话,那老者又突然开口道,而且一开口就是所有人都觉得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思齐宗掌权者们最终的道歉话语:
“吞海不在身边,你一定很烦恼吧,毕竟,你并不信任你的师尊,对吗?”
就像之前的孟易觉一样,他也在“师尊”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还没等孟易觉有什么反应,付询就脸色一白,着急忙慌就上前要解释道:
“剑祖,我……”
可还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老者便一个眼刀甩了过去,付询立刻就将还没说完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这里的眼刀,并不是比喻意味上的眼刀,而是切切实实地,“刀”。
只见距离付询脚前不到十厘米的位置上,横亘着一道深深的剑痕。
剑意雄浑之时,手上无剑,胜似有剑。
老者回过头来,又变作了一副慈祥老爷爷的模样:
“但是,吞海迎击魔尊,受了很重的伤,现在还在养伤,不太方便陪你出庭。”
“要不这样吧,等它伤好了,这事儿再说,你也是辛苦了,先在宗内休养几天再说吧?”
他真诚地看着孟易觉,语气中满是商量的意味。
孟易觉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没有吞海在身边,付询的确不能为她带来哪怕一分毫的安全感。
老者又环顾了周边黑暗的阴影一圈,以一种宣告的口吻说道:
“那么,在场各位来客,应该也没有人有反对意见吧?”
全场阴影,鸦雀无声,就连最刻薄的一片阴影,也知道要在这一分钟内闭紧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