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如同被引诱一般, 她在弥漫的河灯光影中看见了孟易觉的背影, 于是身体和心灵都不由自主地追寻着她。
可等到她孤身一人, 孑然立在寒风中,冷声让她出来时, 她却突然犯了怯。
浓稠的黑暗刚刚护住她, 她紧张地拽了下自己的兜帽, 莫名有了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混杂着体内隐隐的兴奋,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增添了一份昏沉感。
但对方明显不想给她昏沉和发呆的时间。
一枚星星从空中坠落, 刺入她脚前的土地中。
“快点。”
孟易觉的眉毛皱了起来,手指还保持着牵引星星坠落的模样。
她就快要没有耐心了。
步思帷很了解她, 知道这是她下的最后通牒。
虽然还有几分犹豫,但最终她还是选择用颤抖的声音念出那个人的名字。
是, 她知道, 她不该跟踪她, 她也不该再在她的面前出现, 但是她……她很想她,就像居住在海底时想念阳光、居住在高空时想念大地一样。
她需要她。
她的身体违背了理智的意愿,自顾自地凝望着她巧笑嫣然的侧脸, 用虚浮的步子跟在她的身后。
她希望孟易觉没有忘了她。
听见这个声音,孟易觉并没有多少波动,至少表面上没有, 她只是回道:
“步思帷?”
直到无数年后,步思帷依旧记得在这一刻, 当她听见孟易觉的声音从喉中发出,变成她的名字时,她有多么欣喜若狂,就好像她这五年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一般。
但是孟易觉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登时愣在了原地。
“幻境?还是幻觉?”
对方喃喃自语道,周侧的星辰并未收回,显然,对方并没有认为这个她是真实的她。‘
孟易觉的确不相信眼前缩身于黑暗的这个人是步思帷,她只觉得是有小妖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来了,简直令她无法忍受。
试问,她刚刚才想到步思帷,结果步思帷刚刚好就出现了,这是有多大概率发生的事?更何况步思帷现在还应当是在长明山中准备比武招亲才对。
这么多要素集合在一块,还想让孟易觉相信就是真正的步思帷出现在她眼前,未免也太过天方夜谭了。
所以她毫不犹豫,灵力在一瞬间内爆满而出,势必要把那小妖的真实面目给扒出来。
孟易觉打,步思帷也不可能就那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给她打,又加上其人灵力雄厚刁钻,非用上剑不可。
这一来二去之间,那柄几乎是代表着两人分离过往的、由天外玄铁所铸成的剑也就出了鞘。
这剑一出,孟易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眼前这位,的的确确就是货真价实的步思帷,人的样貌可以伪装,灵力可以伪装,甚至于剑术、技法也可以伪装,只有这以绝无仅有的材料所铸成的剑无法为人所伪装。
废话,要是那妖的实力都足够它伪装出这种绝无仅有的奇珍异宝了,甚至连那上面精妙的各种阵法也能准确无误地做出来,那她还暗搓搓跟在孟易觉背后骗她个什么劲啊,早就称霸一方了好吧!
但纵然心中已经明晰了步思帷的身份,孟易觉仍旧没有停下手中星辰的轰击。
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为什么步思帷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又为什么是这样一副全身裹着黑袍,就连脸都不露一下的打扮?着实叫人生疑,但想到步思帷的性子,恐怕就算孟易觉直接问她,她嘴里也不会冒出一个字来。
就好像即使是刚刚那种危机时刻,她也没有为自己申辩一句一样……不,说不定还是申辩了的,只是极端自我为中心的孟易觉自动屏蔽了她的话而已。
总而言之,面对这种裹得紧紧的如同海胆一样的装束,孟易觉选择了最为有效率的揭秘方法——扒。
——于是乎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季星成和九九勾肩搭背满载而归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幅几乎可以说是不堪入目的场景。
“孟易觉,我们给你买了当地的清酒哦!”
季星成兴高采烈地背着同样晕晕乎乎的九九归来,酒坛子挂在他的手上,行进之间发出了些许酒液与坛壁碰撞的声音。
不过下一秒,这种声音便被男人的尖叫声所掩盖了。
“孟易觉!!!”
过强的音浪震得九九都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了,它吓得毛都呲起来了,连忙看发生了什么。
然后它眼前就出现了孟易觉骑在人家身上揪人家兜帽的场景。
两人衣衫凌乱,一看就是或多或少动过手了,再加上被压在身下那人娇羞的捂脸动作,九九几乎已经能在脑内写出一整部“孟易觉月下非礼良家少女”的艳/情野史了。
“嘿嘿,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啊。”
九九轻巧地从魂都飞掉了的季星成肩头跳下,细长的狐狸眼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坏笑。
它轻咳两声,优雅地朝孟易觉她们走过来:
“虽然呢,咳,我是一只有道德的狐,我是绝对为你这种行为感到不耻的,但是呢,人偶尔也是会犯错的嘛——让我瞅瞅!”
——真不知道那小狐狸爪子是从什么地方借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一下就把步思帷的手给翻开了,露出了那张本光洁无瑕的美人面。
然后就听得一声惊呼:
“我去!!孟易觉你和小美人暗度陈仓!!”
五分钟后,嘴里被塞了一团布,还被绑在原地不能动的小狐狸可怜兮兮地嘤嘤叫唤着,只可惜在它面前的季星成就好像化作了一台无情的干饭机器,就知道机械地将各类美食送入口中,丝毫也没有想过撼动孟易觉的权威,分给他的难兄难弟一点。
而另一边,在酷刑的对面,孟易觉正拿着浸过热水的毛巾为步思帷脸上的巴掌印热敷。
“还疼吗?”
孟易觉一边将毛巾轻轻地贴上去一边柔声问道。
相比于她的自然来说,步思帷就显得坐立难安多了,不仅眼睛不知道往哪放,就连手也紧张地在身下的垫子处扣来扣去的。
“不……已经不怎么疼了……”
倒不如说一开始打的时候也没有多疼。
一巴掌挥下来的时候,其实最鲜明的感觉不是脸上的疼痛,而是颅腔内的震荡感和耳鸣,叫人眼前发昏,然后便是接触面麻木的感觉,最后才是火辣辣的疼痛。
从小对着各种戒律垂首帖耳的步思帷还是第一次被扇巴掌,都不知道巴掌印原来会存留得这么久。
孟易觉皱了下眉,心里不知为何有股火气冒了出来。
“谁打的?”
她若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扶着毛巾的那只手巧妙地避开了步思帷想要接替过来的动作。
“我父亲。”
即使是在她们还“如胶似漆”的时间里,步思帷也甚少被孟易觉这样认真地凝视着,更别说像这样亲密的举动了,是而饶是当下场景尴尬如此,步思帷却还是不可自抑地感觉到脸上的热度在上升,不过还好,红肿的脸颊帮她遮掩了羞涩的痕迹。
但是那晚的风雪又适时地出现在她被毛巾的热量温暖的大脑里。
眼中的庆幸刚刚燃起便又熄灭了。
这五年间,她没有一刻不在想那天的事。
孟易觉说她不喜欢她,她现在或许能够明白一点,为什么孟易觉这么说了。
她的确是将孟易觉当作天空中飞翔的鸟雀来看待的,但并不如同孟易觉所说的,她只是在憧憬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现在想想,或许是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对孟易觉着迷了吧。当第一眼看见那个女孩眼睛中那些她从没有见过的色彩时,她就已经注定,会一生沉浸在这些色彩中,无法自拔。
在付询的眼中,她是思齐宗的嫡系弟子,是他的首徒;在步云天的眼中,她是步家的嫡长女,是她的女儿。在其他人的眼中,她或许是师姐、或许是听话的后辈、或许是他人所憧憬的对象,又或许更过分……是他人嫉恨的“上位者”、又或是被用怪异目光所注视着的“女性”……
只有在孟易觉的眼中,她是步思帷。
完完全全的,只作为“步思帷”这个名字所存在的一个人。
孟易觉从来没有透过她的脸,看向她身后的那些符号、身份,而是只看向了她这个人。
这份专注,这份特别,让她不加防备,便沉溺于其中。
只有在孟易觉的眼中,她能感觉到,她是步思帷,她也只是步思帷。那些责任、那些要求,全都随着身份的解脱而去,留下的只有她这个人,和她纯粹地想要做些什么的欲\\望。
孟易觉说,她要先学会爱自己,可是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要爱自己、要怎样爱自己,只有在孟易觉身边的时候,她能想起来、她能学会,如何去——爱自己。
“这样不太好。”
孟易觉对她的心路历程一无所知,仍旧用着与五年前、那个风雪夜仍没发生前的态度与她说话,那双黑眸里映着的,除了月光便只余下了她一人。
步思帷几近要溺死在这片刻的温柔之中。
“……嗯。”
她乖乖地回应道。
“……一副傻样。”
不知是哪里取悦到了孟易觉,她的眉头舒展开。这般亲昵的口吻,她以前也从未用过,现在却在这个荒芜的山顶上……
步思帷有些恍惚。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了起来,她的手抬起来,柔柔地盖上孟易觉隔着毛巾搭在她脸上的手:
“我很想你……”
可惜,时隔了五年的想念还没有诉说完,便被破空之声所打断。
孟易觉回过头去,却发现身后的月光被遮了个完全。
步云天脸色铁青地站着,身后密密麻麻地跟着一干人等。他没有开口,方正的唇线严肃地绷着,显得不怒自威。
孟易觉丝毫没有畏惧,迎着他的目光。
针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