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
心脏被蓦然揪紧。
她……喜欢……孟易觉……吗?
步思帷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划定好了人生的所有轨迹,每一个选择都有人帮她做出, 她只需好好去履行就行。
孟易觉就像她人生的一个变数, 就像父亲说的那样, 她本不应该接近她,但不知为何, 就如同上瘾一般, 她不受控制地想要去靠近她、想要成为同她亲近的人, 有时候, 她甚至会觉得,自己或许在……嫉妒季星成, 这个认知总让她感觉慌乱、罪恶,这样……是喜欢吗?
她不知道, 从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她也从来没有去想过这些, 直到今天, 孟易觉将那一层纱给捅破了。
“我……”
步思帷眼神飘忽, 她张开嘴, 却猛然发现孟易觉的手指还抵在自己的唇上,仿若非常轻易地,她就能将那一根属于她人的手指给含入口中一样。
如果真的那么做了, 那人的脸上又会有什么表情呢,还会在询问自己是否喜欢她吗……?
!!!
脸部热度上涌,步思帷赶忙闭上了嘴, 只留下两点已然说出口的音节在外。
孟易觉看了步思帷很久,很专注, 很认真,从她问出那一句话开始,她就在看着她脸上的表情。
就连一点也没有错过。
她缓缓地将手指收回,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随着手指的离去,暧昧的氛围突然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孟易觉坐在椅子上,并不去看她,而是淡淡地注视着杯中自己的倒影。
如同背诵提前写好的文稿一般,她说:
“你不喜欢我。”
“不是的!我……”
步思帷突然变得很激动,像是要反驳些什么一般,声音拔高了一个度。
话语从嘴中脱口而出,但当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却又愣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在她以往二十多年的生命中,很少会有这么激动的时刻,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冷静且自持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要去做什么、应该去做什么,并且能够很好地平衡它们之间的关系。
但现在,步思帷却发现,自己对自己想要说出的话,一无所知。
她想要反驳些什么?她想要说些什么?或者是回到更早一点的那个时刻,面对那个问题的答案,她想要回答的,是“是”还是“否”?
是酒精在作祟吗?步思帷只感觉自己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也弄不清楚。
“你不喜欢我。”
孟易觉又重复了一遍,抬眼看向步思帷:
“你只是在我身上寻找你没有的东西,你喜欢那些。”
就像有些好学生会喜欢上坏孩子一样。
人总是会寻求自己缺少的东西。
他们称那些为“自由”、为“解放”、为“活着的实感”,孟易觉知道这种感觉。
但孟易觉不喜欢这种感觉。
因为别人的最终永远只能是别人的,一巫耳而七雾尔巴易永远不可能成为你自己的。你只是在心里用她外在的形象,和你的渴望,捏造了一方小世界,然后你以为你看见了她的心,你把你的头伸到那个世界里去呼吸,一呼一吸之间尽是满足,你以为自己把握住了“风”,但其实没有,只是你的大脑用伪造的“风”催眠了你的自我而已。
但如果仅仅是如此,或许孟易觉还会觉得不错,毕竟人生也不过是一场自我催眠,可是这种催眠往往会导向恶果。
步思帷喜欢空中飞翔的鸟雀,她用自己的行为逻辑去解释鸟雀,认为鸟雀是“自由”的,可是实际上呢?鸟雀真的是自由的吗?
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1)
她因为自己虚假的喜爱追逐着鸟雀,鸟雀却可能将她引至无人的荒野,等待着她的只有苦果。
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孟易觉比步思帷看的清楚的多了,步思帷不能凭借一时的感觉喜欢上她。
她原本可以欺骗自己,继续享受着步思帷的喜爱,继续享受着扮演鸟雀的日子,就算她意识到了,她也可以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她不会毁掉步思帷。
但是这一切都在梁旅落那一句自嘲的话语和步思帷的血中土崩瓦解。
“你不应该喜欢我,你还没学会喜欢你自己。”
一旦你学会了喜欢你自己,你又怎么还会喜欢我。
“付询,其实来找过我。”
我一直都知道,你的父亲不想让你与我接触,我也知道,你一开始听从了父亲的话,八年都忍住了,没有上山来找我。
“有时候,老人们说的话的确有些道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站在更广阔的角度上。”
孟易觉是罪恶的,她对付询的说法不屑一顾,她的叛逆让她对大部分长辈的说法都不屑一顾。
“你应该知道,无情道并不是值得喜欢的对象。”
但孟易觉无法对步思帷的血视若无睹。
“你应该知道……”
我并不值得你浪费精力。
话没有完全地说出口,因为孟易觉的脸突然地被一双手给捧住了。
这双手把孟易觉的脸轻轻地向上托举。
孟易觉这才看见了步思帷蓄满了泪水的那双眼。
“我喜欢你。”
她说。
声音有着微微的颤抖。
“你喜欢我。”
孟易觉跟着说道。
步思帷点头,眼眶中的泪水滑落了下来。
“但是我不想你喜欢我。”
或许这一刻的孟易觉,才最符合无情道的形象。
“你是在要求我吗?”
少女的嘴唇颤动着,半晌才问出这么一句话。
泪水更多的掉落了下来,顺着脸颊滑下,但没有一滴落在了孟易觉的身上。
“是的,我在要求你,我想让你放弃,因为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会强制性地要求你。”
然后用大道理塞满你的心灵,就像所有人都会做的那样。
孟易觉看着步思帷那双被泪水迷蒙了的双眼,心中的感觉无人知晓,就连她的双眼也没透出一点讯号。
她仍旧面无表情。
“那如果我不想做呢?”
步思帷很少拒绝孟易觉。
“那与我无关,我将我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但下决定的永远只有你。”
“如果我不这么做,你会讨厌我吗?”
孟易觉沉默了,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窗外的天色越发黑沉了,但屋中仍然还是那点点的光亮。
黑暗就像是包裹住了她们二人一样,但就连黑暗也是静谧无言的。
直到孟易觉抓住了她的手:
“到你该回去的时间了。”
那双手很冷。
冷得不像是在温暖的室内,又喝了酒的样子。
就算步思帷走在雪地之中,面对着夜色中纷飞的大雪,她也依然觉得那块被孟易觉碰过的地方在隐隐作痛。
像是冻伤,从手延伸到心中。
……
“你无法对别人撒谎。”
神鸟栖息在巨大的木间,那棵木上通天界、下达地狱,雄伟无比。
“所以你选择了沉默。”
它柔和的目光看着孟易觉。
但孟易觉明显比上次句芒见到她时要不讨喜多了。
她坐在树杈上,双腿摇晃着,头也没回:
“能拜托您不要视/奸我的生活吗,木神大人?”
明明千乘珠已经不在她身边了,这位神明大人怎么还喜好来她梦里骚扰她。
巨大的神鸟轻笑了两声,说道:
“还是深眠状态下的你要坦诚得多。”
“您不仅要视/奸我的生活,还要偷窥我的心理活动吗?”
孟易觉的话几乎可以说的上是无礼。
“不好意思啦,作为神明,总会有些东西就算不想看也要往脑子里钻的。”
“你的意思是你视/奸我并非出于自愿?你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吗?”
“哎呀,原谅下老母亲的心吧?”
“不好意思,我国有一整套完整的针对隐私权的法律,还有,我可不记得你有一天养育过我。”
明显是意识到了自己说不过牙尖嘴利的少女,巨鸟非常明智地将话题往别的地方带:
“可惜,那孩子可伤心了吧。”
孟易觉不停摇晃的双腿短暂性地停顿了一瞬:
“伤心总是难免的,长痛不如短痛。”
“你看上去可不像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怎么?我看上去像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还是像是那种不懂得拒绝于是干脆全盘接受的?”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一点……”
神鸟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我对她说的所有,都是我想要的,因为我很自私,所以我会要求她,我不知道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疑惑的地方。”
孟易觉低头,脚下是一片梦幻的虚无,树干延伸得无边无际,根本就不知道它的根在什么地方。
“你知道吗?你自我催眠的时候会不断重复一句话。”
“你迷上扮演心理医生这个角色了?”
孟易觉的表情绝对说不上好看。
“你心情不好。”
神鸟温柔的目光一直放在孟易觉身上,哪怕她没有回过一次头。
“是,我心情不好。”
孟易觉直截了当地回复道。
“为什么?”
“闲的,单纯吃饱了没事干,这种人我们一般称为潜在的犯罪分子,所以即使是人类也是需要丰容(2)的。”
句芒轻轻地笑了起来,看上去并没有被孟易觉恶劣的心情所影响到。
“那么在意我干什么?难道你也喜欢我?”
“嗯?我挺喜欢你的啊。”
从她灵魂的颜色就可以看出,孟易觉的确是祂会喜欢的孩子。
“那你眼光挺差的,建议洗洗眼睛。”
“这世间说到底评判自在人心,你不是一直这么说的吗?怎么遇上自己就不这样了?”
“我不一样,我一直是双标的。”(3)
孟易觉坐在树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句芒聊着。
句芒的话语轻柔,无论她说什么,孟易觉也都只随心所欲答着,讲到最后,竟不觉从梦境中坠落,陷入到黑甜的沉眠之中。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每天的梦都是这样该多好。
这样她也就不用再做那些……令人作呕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