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皮毛被撕裂, 露出了里头粉红的血肉,那人黑色的灵力如同跗骨之蛆一样紧紧地攀附于其上。
有半个脚掌被削去了,原本作为大妖, 恢复应当是它最擅长的一件事, 但黑色的灵力就如同毒药一般, 沾在伤口,带来疼痛, 带走生命, 就连一分一毫也不想让失去的血肉重回它的身体。
但它仍旧向前一瘸一拐地走着。
当那人将剑刺过来时, 没有瞄准它的咽喉, 反而是挑穿了它的下颌。
就在那一瞬间,鲜血溃堤一般地涌出, 连带着那颗千乘珠。
“我原以为你能懂我,我不奢求你帮助我, 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也不应该阻止我。”
那人眼睛的血色里满是失落, 就好像吞海背叛了她一般, 即使千乘珠上沾染的白虎血液, 正淋淋漓漓地从她指缝间滑落。
“吞海, 我不相信你没有渴望过。”
她的表情比以前生动了许多,以前的她像个人偶,整日冷冷的, 没有什么表情。
但现在吞海觉得她仍旧是个人偶,只不过被线绳操纵着露出喜怒哀乐罢了。
这个女人,没有一刻是拥有过自我的。
她问吞海有没有渴望过她所许诺的那个未来。
吞海怎么可能回答没有呢。
百年来, 它的日日夜夜、朝朝暮暮,都在幻想着、期待着、渴求着那个未来, 无论是谁都想重返过去,无论是谁都想让未来成为最美好的过去的翻版。
但吞海不能这么说,它永远无法接受这个女人的手段。
它永远成为不了它的族群、它的梦境想要让它成为的自私的人。
不,或许它只是怯懦,而并非自私。
不然它为什么不告诉小咪它们梁旅落上了封雪峰的消息,为什么不告诉它们梁旅落手中有复活她的办法。
它只是不敢,其实它已经自私得足够了。
梁旅落早就看穿了它的怯懦。她知道它在一片火海之中怯懦地抛下族群而逃,她也知道它在她的墓前怯懦地流下泪水,她也知道它的怯懦让它没有办法反抗从任何方面都比它要决绝的雪落尊上。
“我不会杀你,吞海,她很爱你。你知道的,她的最后一句话便是照顾好你们。”
吞海伏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
血液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但对吞海白虎来说不算什么,更令它感到绝望的是心中的苦楚。
“吞海……”
女人嘴唇微动,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现在,做出这番模样又是想干什么?
吞海知道,梁旅落根本就没有在看它,也根本不是在和它交流。
她只是在和过去的幻影对话,因为吞海还停留在原地,还能让她想起百年前,大雪飘落时,封雪峰火炉旁温暖的夜。
她虚伪地怀抱着自我满足式的爱意。
“……别再见了。”
最终她只扔下这样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带着那颗从温暖的躯体里拽出来的秘宝。
——
“呼……”
吞海吐出一口浊气,被血色迷蒙住的眼睛朦朦胧胧可以看见那方天地之中燃起的火光。
比起眼睛,它们妖兽总是更信任鼻子。
孟易觉的气味一点一点地往鼻腔里钻着,混合着食物的香气,叫吞海感到有些怀念。
也不对。
吞海在心中哑然失笑。
这不过才几天,怎么就叫怀念了,看来它的确是老了。
脚掌之上,黑色的灵力早已被祛除,现在剩下的只有正在缓慢修复的新鲜血肉。
但行走仍旧有些不便。
收拾好心情,它几乎可以说是极近慢速地朝山洞走去。
“嘘。”
孟易觉看见巨大的白虎走了进来,立刻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它小声一点。
步思帷刚刚醒过来了片刻,喝了点东西又换了新的药,此时正躺在孟易觉腿上沉沉睡了过去,若是让吞海将她吵醒了,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吞海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巨大的体型让整个山洞都显得小了半分。
孟易觉指了指插在架子上的肉。
吞海也不客气,直接就开吃了起来,看上去一点猫舌的烦恼也没有。
一时间内,山洞之中又陷入了寂静,除了步思帷略显得有些粗重的呼吸和吞海的咀嚼声以外,就再无其他声音了。
孟易觉没有去看吞海,她只是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玩着步思帷柔顺的发丝。
一直到吞海将她留给它的肉全部吃完,她这才开口道: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大妖没有立刻回答,它瞟了一眼还陷入在黑甜梦乡之中的步思帷,发现孟易觉果不其然用上了灵力封住了她的听觉,这才低低地回答道:
“嗯。”
或许是觉得自己这样回答的确有些太过敷衍,它又说道:
“梁旅落……雪落她和我是……”
“够了,”
孟易觉打断了她的自白:
“我对你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兴趣。”
左右不过是围绕着一个女人。
倒不是说围绕着一个女人不对,就算她二人是因为理念不合将孟易觉和步思帷牵扯进来,孟易觉估计也会说“左右不过是围绕着一个理念”,放大了点说,就算吞海是在为了拯救世界而战,孟易觉来的也会是一句“左右不过是围绕着一个世界”,不能更多了。
毕竟孟易觉孟易觉没有随意评判他人的嗜好。
从某种方面来说,孟易觉的确对她们之中那些和她这个在修仙界只不过待了二十余年的人没有任何关系的弯弯绕绕没有一丝兴趣。
比起八卦,孟易觉更想要的是她的赔偿金和精神损失费。
吞海没想到会被打断,此时此刻也只好讪讪地垂下了巨大的头颅。
“接下来还有我的事吗?”
孟易觉凉凉地问道,言语之中是说不出的讽刺。
“……大概是没有了。”
“大概?”
孟易觉挑眉,不敢相信都到了今天这种地步了,吞海还想着要利用她。
如果不是步思帷还压在她腿上,她今天非得站起来给吞海两个大嘴巴子。
“你跟我说大概?!”
少女的声音中罕见地染上了愤怒,吞海当然听得出来,它和少女在一起相处的这八年间,对方还是第一次这么生气。
吞海捂住脑袋,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我也不知道那疯女的会不会找你……”
其实生气也怪不得孟易觉,她虽然知道吞海在这件事之中其实并没有扮演加害者的角色,但她一看到现在紧皱眉头躺在她腿上的步思帷,再想到自己身体里受的那些伤,她就……有些无法控制自己。
“我算是明白了一件事,”
孟易觉努力地让自己平复情绪:
“就是你,和思齐宗那些摘星层,不说是有点废吧,只能说是十分废。”
就连拦住一个幽魂半夜跑到封雪峰上这件事都拦不住!这让她以后怎么放心在思齐宗里睡觉!
吞海将头埋到两爪之间,一副“别骂了别骂了”的作态。
孟易觉的气好说歹说总算是被这幅样子给压下来了少许,她闭上眼睛,又问了句:
“那她呢?”
吞海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孟易觉没那么生气以后,才小小声地回答道:
“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梁旅……雪落应该没有对她产生什么兴趣……”
可谁曾想,听到这话之后,孟易觉反而心情不虞地睁开了眼睛。
她唇角带着危险的笑意: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吞海噎住了,不敢回答。
它的确……是一路跟着两人进入中心区域的,也就是说……它是从头看到了尾,结果在千乘珠被夺走了的那一刹那才出现……
关于如何进入中心区域,吞海和梁旅落用的是一个法子。
分出自己的一缕神魂,将其塑为三十岁的状态。
但与梁旅落的三十岁不同,人家自小就开始修炼,三十岁都风雨中期了,它吞海三十岁的时候可还是族群里的娇娇殿下呢!一点修为也无,天天就会跟小猫咪一样卖萌打滚,叫它拿什么实力去帮助孟易觉!
眼见着吞海眼神游移,孟易觉不用多想也知道了答案,她叹了一口气,道:
“算了,还有一件事,雪落尊上不是早就身死道消了吗,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
这件事虽是八卦,却又同孟易觉息息相关。
听到这问题,吞海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了起来。
思虑了半晌,它最终还是决定回答孟易觉:
“我不知道。”
“哈?”
孟易觉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当时是真死了?”
“真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亲手把她的尸体推下了悬崖。”
它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天,梁旅落自刎而亡的那一天。
她先是震碎了自己所有的经脉,把自己变作了个废人,后又用那把许久未用、已经开始钝了的剑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血液飞溅了出来,染的雪地都变成了红色,她穿着单薄,唇色冻的发紫。
她的确是死了。
一开始吞海也不相信,但后来吞海不得不相信。
她的确是那般轻易地就死了。
一位摘星层的尊上,修仙界的天才,就那样随便地死于一个普通的早晨。
所有的恨意都伴随着她的死亡而变得无处发泄了。
可是现在……
她却带着魔族的身份回来了,用着神志不清的声音让吞海与她为伍。
多么可笑。
“那可真是……”
孟易觉喃喃道。
凶恶的敌人并不十分可怕,唯有不了解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现在是魔族。”
吞海沉声道。
“嗯,那你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巨大的白虎点点头。
“关于她是怎么又一次复活的,我或许有个猜想。”
孟易觉垂下眼睫。
“?”
吞海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也许……她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也说不定……”
这并不仅仅是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