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步思帷将那三株草全部交到洛觉迟的手上时,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洛觉迟的脸上短暂性地出现了一丝满意的神情,那种神情, 很难说, 既像是当步思帷取得很大进步后付询看她时的表情, 又像是她有时提交清缴任务所需的材料时,委托人脸上的表情。
但那种不合时宜的表情仅仅在少女脸上出现了片刻, 便立刻被欣喜和激动所取代。
“太好了!你们竟然这么快就拿到了这些植株!我还以为可能会需要很久呢!”
“嗯, 那边的确有些凶险。”
少女笑了:
“那是自然, 毕竟是神明大人的领地, 若想从祂的领地中取得资源,勇气、真诚、智慧缺一不可。”
“那你还真是挺信任我们的。”
孟易觉凉凉地讽刺眼前这位笑靥如花的少女, 但当事人如今早就不介意对方这种时不时的恶劣态度了:
“那是自然,我一眼就看得出, 两人并非寻常之人。”
言及此,她的目光还十分明显地看了眼此刻被步思帷握在手中的止水:
“剑不离身吗?看来两位的警惕性也很高呢, 不愧是四处旅行之人, 两位如此, 我又有什么必要去担心二位呢?就算我跟过去, 也不过给二位拖后腿罢了。”
温婉的乡间姑娘柔柔地低下身子行了一礼,直叫人看着心生柔软之意。
但孟易觉可不吃这一套,她双手环抱, 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之人的表演:
“是啊,毕竟你大约、或许、的确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性呢。”
“孟小姐说的是啊。”
洛觉迟微微一笑,也没有因这失礼的话而表现出生气的样子。
说实在的, 步思帷不理解。
她站在一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两人之间似乎不太对付, 但又说不出来为什么。
孟易觉平常待人虽说有点冷漠,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见缝插针地阴阳怪气,这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洛觉迟,究竟有哪一点又惹的她不高兴了,甚至于来见洛觉迟之前,孟易觉还千叮咛万嘱咐她要将剑紧紧握在手中,并且保持时刻都能出鞘的状态。
虽然不解,但步思帷还是照做了。毕竟比起不过有过几面之缘的洛觉迟,步思帷几乎可以说是无条件百分百信任自家师妹的判断了。
更何况,出门在外,总是小心为上的好,她还不至于要到因为一些警惕心而对陌生人感到抱歉的地步。
“既然这任务已完成,那不如让我带两位转转这洛家村以示感激?”
洛觉迟笑着这么说道。
转?她到这边这么久了,连个洛家村的影子都没见着,转什么转!
听见这话,孟易觉不由得在心里吐槽道。
这人到底是把谁当傻子啊,演戏都不做全套,连点专业素养都没有。
不难猜到,洛觉迟给的全都是空头支票。
果不其然,仅仅只在数秒之后,孟易觉的想法就成了真。
眼前又是一阵熟悉的扭曲,步思帷现在看见这种天旋地转般的扭曲的感觉想吐,但即使在这种情形之中,她仍旧紧紧地握着止水的剑柄,好像孟易觉所说的需要止水的那个时刻就快要到来一般。
数秒过后,当晕眩感消失,孟易觉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睛前出现得是一张笑脸,和一座陌生的神殿。
神殿是由木制的,穹顶高大,正对着她们的中心位置正正好摆放着一颗高大的神木,孟易觉猜想那或许就是所谓的“洛家村”所供奉的木神句芒的象征。
“这几天玩的可真开心,不是吗?”
洛觉迟满脸笑意,就好像这几天她们真的在一块儿好好玩过一样。
“是的呢。”
孟易觉也同样甜甜地回道,丝毫不去揭穿那人睁着眼说瞎话的谎言。
“我和村长谈过了,他认为你们既然是这么多年来唯一到我们村子里头来的外来者,又为迎神庆典的落成做了这么多的努力,本次对神的供奉理应由你们来做才对。”
话语中的敷衍都已经快突破天际了,很难看不出来对方这是连演都不想和他们演了,就这么一段话,简直漏洞百出,让人想相信都找不到地方去相信。
孟易觉觉得一开始的剧本绝对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她的消极游玩导致了魔族的消极怠工。
如果不是她没有选择揭穿这个魔族的伪装,她恐怕现在的局面早就发展成对方拿着把刀抵在自己脖子上让自己供奉了。
“哦?”
孟易觉装作疑惑的模样:
“原来你没法供奉神明吗?这是为什么?”
这一点与原世界线相合。
在原世界线中,这个魔族也是潜伏到步思帷和季星成历尽千难万险供奉出了秘宝之后才现身。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季星成换成她以后,苏世鸣这个人物就从这段故事里消失了,魔族反而是用了另外一种更加麻烦的方式来诱导她们俩。
即使听到孟易觉无比大胆的发言,洛觉迟也不过是毫不在意地眨了眨眼,没有回答一句话,尽职尽责地假扮一个过场动画中的NPC。
看到她那副反应,孟易觉撇了撇嘴,无趣。
随即拿出洛觉迟物归原主的那三株草。
“迎神庆典”,正式开始。
光芒从美丽摇曳的草本植物中脱出,飞向雄伟苍劲的神木,当光芒彻底融进其中时,只一瞬间,青绿的颜色充盈在了整个神殿之内,将一整个室内染的既生机勃勃又充满神圣之感。
但在这种氛围之中,却没有一个人在认真等待着神迹出现的时刻。
孟易觉退后一步,站到步思帷的身边,手轻轻放在她紧张握着剑柄的手上。
手指在手背上微动,步思帷的眼睛蓦然睁大,不可置信地望向孟易觉,却只在孟易觉脸上看见了难得的凝重。
喉头紧张的滑动了下,步思帷又转过头来,看着面前正在完成蜕变的神木,出了些许汗意的手心收紧,整个人如同一张绷紧的弦,只等着一身号令便会猛地击发出去。
光芒并不强烈,甚至可以说是无比温柔,但孟易觉还是闭上了她的眼睛。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旁边有一团金黄色的力量在涌动。
那是上次,同天外玄铁一同被宇宙意识送来自己身边的力量。
调动天雷的开关。
虽然还不知道这天雷的威力到底如何,但这并不妨碍孟易觉将其作为穷途末路时的底牌。
从她们被发现起,她们便早已退无可退,这场游戏是猫捉耗子的游戏,即使孟易觉提前发现了自己是被狩猎者也一样。
站在离她们不远处的温婉少女抱着臂,静默地注视着光华一分一点地消失,那秘宝很快就要显现,她们很快就要得到木神句芒的赐福,但她的脸上却再无一点常出现在脸上的笑意或是温柔,也非紧张地绷着,反而是一种……
一种漠然,一种只有极少人才能看出来的隐隐疯狂。
明明是温柔的面相,此时看来,却偏偏叫人品出了会将人冻伤的冷出来。
她眼睫低垂,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在怀念着什么。
她并非没有注意到一旁两人的小动作,她只是在心里发笑,也不知是笑的谁,但她仍旧抱着臂,一幅毫无防备的样子。
光华褪去,一颗珠子在已经隐退了的光华中缓缓浮现。
它流光溢彩,身体中仿若乘着无限的生命与活力,每一个瞬间、每一寸角落都在闪现这世上所有的生灵。
那是木神句芒的遗器,有着聚拢万千灵力、实现斗转星移之效的秘宝——千乘珠。
所有人都静静等待着它的诞生,但实则背地里,心思各异,武器已经被汗水沾湿、星辰已然在手中汇聚,只等着、只等着——
“噌——”
只听得一声锵鸣,那珠子所发出的一声锵鸣。
孟易觉失去了意识。
——
“异世的灵魂,”
她看见巨大的鸟的虚影,飘荡在云雾之间。
祂的话语中好像带着树木生长的声音,又像是缓慢破土而出的新芽一般伸向她的耳朵:
“你是为什么,才会渴求这份力量呢?”
“什么也不为。”
孟易觉下意识地回答道。
“人人都是为着自己的,你应该想清楚自己是为着什么才做了这么多事的才好。”
她只感觉自己仿若在梦境之中一般,不然为什么她会在鸟鸣声竟听出了几分慈祥。
“我们不过被水淹没,不知所措,然后随波逐流,择木而栖。”
这梦境不知为何让她感到悲伤,叫她想说出自己不愿承认的消极。
“……你会学会游泳的。”
没头没脑的宽抚。
“你呢,你又想要用这份力量做些什么?”
巨大的神明虚影并没有让孟易觉感到害怕。
相反,她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一般,缠着长辈问东问西的时候。
“我吗?”
神明浅浅笑了两声:
“与你一般,随波逐流,我的心会指引我前行。”
“所以,不必去过多思考,只需要相信你自己,想着,怎样做最让你愉快,怎样做你的心会跳动得更有力,就好。”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梦境中的人往往是迷蒙的、天真的,孟易觉也如此,她虽想不起自己的理智与记忆,但却仍旧模模糊糊感到这种事似乎是不该发生的。
“嗯?”
“你总是很不自信,如果有下次再见的话,能不能让我看到一个更自信的你呢?”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孟易觉有些不满,出言抱怨道。
但祂并不将这视为僭越,反而声音中充满了愉悦:
“因为你灵魂的颜色很好看,这样回答,可以吗?”
孟易觉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她此刻听不懂灵魂的颜色是一个什么意思,但这并不妨碍她对神明诚恳的态度感到开心。
“那么,就这样,希望下次还能同你再见。”
最后,巨大的鸟类只留下了温柔的再见语,随后是温柔的春风拂过孟易觉的脸颊,仿佛是有谁在轻吻她一般……
孟易觉猛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交错的剑痕、凌乱的灵力、气息奄奄躺在地上的步思帷,还有……
一句不知道是何意味的讽刺:
“喜欢上无情道……可没有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