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对话没有后文,孟易觉没有回答白虎。

  一室的画叫人看着心烦,她索性关了门,到房外的雪地上透气。

  “欢迎你来到封雪峰,以后我们便是伙伴”

  白猫化作原形,又一次对孟易觉这么说,很显然比第一次说的时候真诚了许多。

  “嗯——”

  孟易觉伸了个懒腰,什么也没说些。

  自那天之后,孟易觉便在这座常年大雪飘零的山上住了下来。

  潜心修炼,非必要不出门。

  期间步思帷倒是上过两次山,但不知为何,在某次过后便再没有来过了。

  孟易觉懒得去想原因,也没打算下山问她些什么。

  她对人际交往从来如此,若自己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那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只是偶尔,在做饭的时候还能想起,步思帷第一次登封雪峰来找她的时候,手上还提了只已经开灵、只是不能言语的雪雉,想给在苦寒之地挖土豆的孟易觉改善改善伙食。

  孟易觉忍着笑迎上熟识的小雪雉怨念的眼神,问她这是从哪来的。

  她一脸茫然地摸了摸脑袋说,她上山的时候这只小鸡布置幻境拦她,结果被她逮到了,就捉来给孟易觉了。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真是件可怕的事,原本说着“君子远庖厨”的步思帷竟然会为她捉鸡。

  这事原本不好笑,但一放在步思帷身上就突然让人觉得好笑了。

  的确,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真是件可怕的事,如同泡沫一样脆弱、易散,往往不知为什么便破出了满天水汽。

  就像孟易觉不知道为什么步思帷自第二次上山之后便再也没来找过她。

  可能是厌倦了单方面付出的关系?

  但无关紧要,孟易觉并不太在意,毕竟作为一个文明社会的现代人,她早就习惯了这种悄无声息的消失。

  比起这些,她所在意的更多是……

  “喂,少了吧?”

  孟易觉打开一立方米的储物球看了看,这是思齐宗门内专门用来发放月例的储物球。

  八年时间过去,在孟易觉坚持不懈的“苦修”下,她距离活水层不过一步之遥。

  在这种境界之下,她的月例当然不再像第一次拿的时候那瘪瘪一布包了,更何况她一年才来拿一次月例,每次拿月例时基本都会将小小的储物球塞满大半,但这次……

  这怎么看都就连一半也没填到吧!

  你要说负责发放月例的弟子没贪墨些,她孟易觉当场围着封雪峰跑八圈!

  面前的弟子眼下一片青黑:

  “脾气那么大,你爱拿不拿。”

  在思齐宗内,发放月例可是个风险与幺污贰尔齐伍耳巴一机遇并存的工作,你虽可以逮着机会中饱私囊,但你不能确保被你中饱私囊的那位背后有没有什么大势力,也不能确定那位的性子如何,会不会当场把你教育一顿。

  况且,一旦你来到这个岗位上,那白天的时间便都要磋磨在此,机械地给弟子们发放月例。

  先且不说修炼的时间大幅减少,就是那一堆堆灵石放在你面前还不准你用的煎熬就足以熬死人。

  拜托,交出去的月例是弟子们的,你可以抢,但是放在你面前的灵石可是思齐宗的公共资产,你敢抢?你敢抢执法处就敢明天让你水牢啃馒头!

  所以一般会在这个岗位上的都是各峰修炼天赋不高、被困死在活水层上久久无法进益的弟子。

  各峰峰主打发他们来做这个工作,无非是想腾出个弟子位置,开号重练罢了。

  面前这位,孟易觉一看就看的出来,是刚刚被峰里头赶出来,还无法接受现实,努力修炼想要重回峰里的。

  瞧他眼底下的青黑,活水层还不能完全拒绝睡眠,想必是连续好几天都没睡,心里焦躁的不行,想拿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开刀,赚点灵石用来修炼吧。

  “把东西给我。”

  平淡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可着实把王虎给弄急了。

  他奶奶的,自己本来就因为被峰主打发来这儿做事、修为又迟迟没有进益而急得不行,这小兔崽子竟然还蹬鼻子上脸,见她爷爷给她细声软语了两句就以为自己又行了?

  王虎猛地站起来,八尺的个子很有威慑力:

  “你再说一遍?”

  他一脸凶相,双拳握起,一副下一秒就要打人的样子。

  “我再说一遍?”

  孟易觉抬头,一张清丽的脸出现在王虎的视野之内。

  还没等他惊艳,自己的世界就三百六十度旋转,全身传来剧痛,视野内只剩下了冰冷的地砖。

  “我他*的跟你再说一遍,把你那【哔——】的臭手放干净点,把东西他*的给我。”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谁能想到这么脏的话是从一个长相干干净净、气质温温和和的女孩嘴里说出来的?偏偏她说这话时语气都不带波动的,这就更让人感觉玄幻了。

  但周围的工作人员一个个都如熟视无睹一般继续各干各的事,只有那些初来乍到的弟子一惊一乍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进入了这种场合之中。

  “你——!”

  王虎恼羞成怒,灵力猛地就迸发出来。

  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受这种委屈!

  想来就算他修为久无进益,也不至于败在仍是驽马层的小女孩手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阵刀割一般的灵力晶体雨飞过,带上身上数十道小小的创口,高大的男人重又扑倒在了刚刚的位置,四条坚韧的灵力绳索紧紧拽着他的四肢向四个方向拉去。

  “啊——!”

  男人的脸上已经疼的满是泪水:

  “你、你就不怕被执法处抓进去吗!”

  “我?”

  少女揪着王虎的头发把他那颗对比起自己来说有些过于硕大的脑袋提溜起来。

  那双原本凶相毕露的三角眼里如今已被恐惧所填满。

  “我怕什么?你从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了,像你这种东西,早就被峰里给抛弃了,还有人会在意你?谁会给你报执法处?谁会为了你来找我麻烦?”

  冰冷的话语像毒蛇一样爬进王虎的耳朵里,那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真相。

  不!他没有被抛弃!他是有天赋的!不过是明珠暂时蒙尘!只要他能够突破活水层!只要他能够突破活水层——

  “来,看看你的周围。”

  孟易觉毫不费力地如同拽一条死狗一样把男人给拽着转了一圈,他的同事们甚至没有分享给他一个眼神。

  “有人管你吗?”

  “有人在意你吗?”

  “他们早就习惯了。”

  “只有你,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小少爷。”

  “现在,他*的把少的部分都给我拿出来。”

  “少一分我就从你他*这幅没用的身体上取一块。”

  微凉的淡蓝色晶体适时地轻轻在那张已经被泪水、鼻涕和口水糊满了的脸上划了一道小口。

  一句又一句,伴随着身体上的疼痛的是心理上的疼痛。

  还没等孟易觉把他挪回地上,这看着雄壮的男人便眼一翻,晕了过去。

  “啧,”

  孟易觉咂了一下嘴,随便找了个人:

  “这位朋友,请问你可以帮我清点一下少了那些吗?”

  被点到的那人瞬间一脸苦相。

  妈呀,怎么又是这位小祖宗。

  这位住在封雪峰上的小祖宗一年下来一次拿月俸,几乎回回都有不长眼的废物看她外表觉得她好欺负就克扣她东西,回回都被打的尿裤子。

  明明那些人刚来的时候他都打过招呼了,不要看人下菜,他们就是不听!

  混蛋玩意!前辈难得告诫最好还是听一下吧!

  唉,今天又要打扫大堂了。

  这位倒霉的工作人员认命般的叹了口气,利索地帮孟易觉清点数目,一个子儿也不敢少。

  不过还好,每次这个小祖宗一下山,前脚刚走,那位嫡系的师姐后脚就会跟着来料理后事。

  若是被这小祖宗闹一顿就能看见那位的话……其实也算的上是个合算买卖……

  思绪转换间,工作人员已经为孟易觉补上了落下的款项,孟易觉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道了声“谢谢”便走出了大厅,看也没看瘫在地上的男人一眼。

  其实要是这位小祖宗不动手也不说话的话,光是靠脸倒的确挺讨人喜欢的……

  不知是第多少个人在心中吐槽道。

  半刻钟后,那位嫡系的师姐果然到了。

  说是师姐,其实人家年龄尚幼,不过因为是嫡系的长徒,他们这一辈的人都需尊称为一句“师姐”罢了,更何况人家的修为已臻活水层后期,比同辈大部分人都要高,也不失师姐资格。

  “她今日又打人了?”

  步思帷一进门便看到地上还未完全清理干净的痕迹。

  “也不是那位的错……”

  有人急忙站出来解释,不是想为孟易觉辩解,只是想在步思帷面前混个脸熟罢了,毕竟,这位嫡系师姐的父亲可是昭告了全修仙界,他步家招人入赘这件事,万一,就是说万一……能入赘得了步家这样的名门……

  “谢谢。”

  春风轻轻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拂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让大家受惊了,我替师妹向大家赔罪。”

  她拱手道:

  “请带我去看看那位伤者吧。”

  步思帷在这帮孟易觉挽回一点她可怜的名声,而步思帷本人却在闲逛。

  “外头还真是四季如春啊。”

  九九缩在她的怀里说,每次下山都是九九陪着她,去到人多的地方九九就变小躲在她衣兜里,不知道有多方便。

  “外边布了法阵,当然这样啦。”

  咱家也布了法阵,不过那位布的是个四季如西伯利亚的法阵就是了。

  九九点点头,没太计较,它毛比较厚,在寒冷地区才更舒服些。

  “诶?”

  孟易觉突然发出一声十分吸引狐狸注意的声音,九九立马伸头看去。

  果然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吃瓜都是一种本能。

  但眼前仅仅是一卷平平无奇的宗门霸凌图卷,四个弟子围着一个背着背篓的少年猛踢。

  这种在思齐宗内不能说是极其稀少,至少也可以说是出门十趟能碰见个三次的事,孟易觉怎么会突然感兴趣了起来?

  她平常也不是什么正义的伙伴啊?

  九九正这么想着,只听孟易觉一声念叨:

  “那不是季星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