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时,陆念放在包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了开包掏了掏,看到是陆文恙打来的。
手机在她手里震动了好一阵,尽管车轮子响个不停,但连沈歆也听到了。
“有电话?”沈歆踩着车问,腾出一只手按住差点被风掀起的帽子。
“是她。”陆念只说了两个字,她没接,看着那来电的界面自己消失。
沈歆能不知道是谁么,说道:“她怎么又找你。”
陆念猜测,大概还是因为转校的事情。她以前总等着陆文恙打电话回来,可现在电话多了起来,她反倒不想接了。
“下次要是不想接,就直接挂断把。”沈歆说,“我帮你接也行。”
说完,沈歆又听到嗡嗡声,大概是陆文恙又打了过来。
陆念垂着眼,来电是个陌生的号码,除了陆文恙,她想不到别人了。
沈歆没回头,问道:“我帮你接?”
陆念没给,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还是接了起来。
果然是陆文恙的声音,于陆念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陆念把沈歆的衣摆攥住了,明知陆文恙已经得知了她能说话的事,却还是不愿开口。
电话那边的人说:“念念,我这几天思考了很久,我能理解你的不安,我不怪你那天说的话。”
陆念只觉得荒唐,她甚至觉得陆文恙没有立场怪她。
“我理解的,我都理解,你要体谅我,我有很多事情都是为了你。”陆文恙没有嚷叫的时候,声音温柔又低沉。
“可是。”陆念哑声说:“我不能理解你。”
“陆念,你看到我……”陆文恙按捺着怒意。
“我看不到。”陆念冷静地说:“我很久没有见到你了,如果我没有见到过你眼里的嫌厌,不知道你想和我、和皁镇割裂,我会觉得……”
她用哽咽的声音说:“是真的在为我。”
陆文恙沉默了下来,她忍着没有厉声呵斥,只有喘气声顺着手机里传了过来。
陆念在跟她较着劲,也跟着不说话了。
沈歆踩着车往前,情绪不明地说:“抓稳了。”
陆念赶紧扶稳,另一只手还抓着手机。
“陆念,你什么意思。”陆文恙问。
陆念声音轻到好像力气尽失,说道:“没什么意思。”
“你是想要我彻底不管你吗。”陆文恙的声音渐渐拔高。
陆念顿时像被鱼刺卡住喉咙,又有种吐不出字音的感觉,她奋力地吞咽,喊了一声“妈妈”。
陆文恙陡然一静。
陆念一字一顿地说:“我觉得,你好像不是很想认我。”
“陆念,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陆文恙颤着声说。
陆念知道,甚至觉得轻松了许多,她又说:“你好像没有那么喜欢我,你只是暂时很需要我,如果没有我……”
她声音一轻:“你好像就厚不起脸皮心安理得地留在潠市。”
陆念深吸了一口气,战巍巍地攥着她的稻草,又说:“妈妈,你太爱潠市了,你好像可以失去我,但不能失去它。”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很久,随后尖声骂起,用的还是皁镇本地的方言。她口中吐出的极其难听的骂句,陆念曾在皁镇一些无所事事的地痞流氓口中听到过。
这样的话,陆念是第一次从陆文恙口中听到。在她童年的记忆里,陆文恙一直是温柔如水的,会躲在屋里哭,也会笑得羞赧,但绝不会这样。
似乎在这一刻,陆念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陆文恙的确变了。
陆文恙骂了很久,声音嘶哑了也还在骂,她忽地说:“我要是能把你塞回肚子就好了。”
“到现在。”陆念说:“你也仍然觉得我的出现是一个错。”
“是。”陆文恙承认得很快。
“好。”陆念没头没尾地应了一声,像在确认自己的态度那样,又说:“好。”
电话里的声音忽地又没了,过了许久,陆文恙的气息渐渐平稳,她又冷不丁冒出声:“那我们算是打成共识了吗。”
陆念默认。
“这个号码我不会再用了,我会让人给你带点东西。”陆文恙声调毫无起伏地说。
陆念的心有点闷,在很久之前,她只是想让陆文恙回来,但现在,她们之间那虚假到极易颠覆的温情,已被彻底撕碎了。
她咬紧了牙关没说话,过了一会还是没再听到陆文恙的声音,放下手机一看,原来电话早就挂断了。
沈歆虽然不知道陆文恙说了什么,可听了陆念的话,她已经猜到了大半。她头脑有点乱,她想过想陆念这么执拗的人,也许不会和陆文恙拉扯太久,但没想到,事情竟发生得这么快。
大街上没车没人,但她还是只沿着路边踩,过了很久才问:“你妈她……怎么说?”
陆念低着声:“让人给我送点东西。”
“啊?”沈歆又问:“送什么。”
“我不知道。”陆念觉得自己真的很像鸟,一整晚心起起伏伏,要么飞向天际,要么低至谷底。
“她还说了什么?”沈歆问。
陆念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她的这个号码,以后不会再用了。”
沈歆一静,似乎猜到了陆文恙的意思。
“我没事。”陆念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安慰谁。
沈歆踩慢了些许,慢声说:“你……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短短几秒,她心乱如麻地思考了很多,包括陆念接下来的生活,高三,还有以后上大学,诸如此类。
但陆念只是很平静地说:“我想拿那个奖金。”
沈歆一愣,扯了扯嘴角说:“拿。”
陆念把头往沈歆后背抵,说道:“我没事的。”
过了一会,沈歆说:“对,你没事,但我也要看着你进了家门再走。”
“啊?”陆念头一抬。
沈歆说:“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给你送奇怪的东西。”
陆念犹豫说:“应该不会吧。”她翻看聊天记录,很想把她和陆文恙的那几条通话删了。她思考了很久,思考时一声不吭。
文心街仍旧很静,车胎辗过的声音清晰无比,快到陆念家楼下时,沈歆看到楼下有两个人在站着。
沈歆反手往身后拍,拍到了陆念抵着她后背的头,说道:“醒着么,别睡着了。我踩着车呢,可接不住你。”
“醒着。”陆念清醒得很。
“看看那俩人。”沈歆说。
陆念抬头看了过去,其实没能认出来,那次上楼时,她连拍门者的脸都没看清,匆匆忙忙就跑了。
“是他们。”沈歆说。
楼下那两人没戴□□镜,可那身穿着还是挺扎眼的,让人一眼就认出了。
两人听见轮胎轧来的声音时齐齐转头,没看到自行车后座上的陆念,只看到了沈歆。
沈歆单腿撑着地停下了车,另一只脚还踩在脚蹬上,她招手说:“好久不见。”
其中一人脸色蓦地一沉,但刚迈出一步就被拉住了。
“有事就站那说,别过来。”沈歆抬手一指。
陆念探头望了过去,慢腾腾落了地。
后座随即一轻,沈歆连忙转头,只见陆念已经站了起来,她连忙抬手抓住了陆念的手臂。
“陆小姐让我们转交给你。”其中扬起手里的信封说。
信封薄得很,沈歆猜里面装的要么是卡,要么就是钱。她勾手说:“丢过来。”
那人把信封对折了几下,抬臂丢了过去。
那信封轻飘飘地落在车轮边上,沈歆弯腰去捡。
楼下的两人看出来,上次他们的确认错了人,陆文恙要找的应该是沈歆身边那位。
沈歆把折起的信封展开,迎着光街灯看了看。
信封微微透光,里面那东西的轮廓挺明显的,是一张卡。
“卡,给你的。”沈歆往身侧递。
陆念没接,没什么情绪地说:“丢回去。”
“不要吗。”沈歆问道。
“不要。”陆念看都不看。
沈歆确认般又问:“那我丢过去了?”
“丢吧。”陆念冷淡地说。
于是那信封又被折了起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极轻地砸在其中一人的头上。
那人一愣,作势又要往前走,再次被拉住。
稍显平静些的那位说:“陆小姐让我们带过来的东西,我们交出去就不会再收回了。”
“那就搁地上吧。”沈歆耸肩,“谁捡到就算谁的,反正我们不要。”
信封躺在地上,也没人把它捡起。
沈歆回头问:“你看我们要往哪跑?”
“去你那?”陆念往下一坐,扶稳了前面的车鞍。
“坐好了。”沈歆踩着自行车调了个头,“走喽。”
到桥洞街的时候,陆念站在楼梯口看沈歆锁车,一动没动。
沈歆直起腰问:“怎么了。”
她话音落下,陆念便张开双臂拥了上去,用尽全力般,似要把她挤进骨子里。
沈歆连忙回抱,闻到了陆念身上的香。她把下巴搭在了陆念的肩上,用侧脸去摩挲了一下陆念鬓边的发,小声说:“没事。”
陆念点头,随即松开了手。
沈歆突然后悔,就不该说没事,得说自己有事。
陆念还是到了桥洞街,上楼时回了好几次头,生怕有人在后面跟。她觉得她还是有点难过的,不然为什么会觉得,陆文恙也许会忽然出现在她的背后。
沈歆打开门,看陆念魂不守舍地跟了进来,那模样像是走丢了。
事实上人没丢,魂丢了。
“一会还要做卷子吗。”沈歆把包放在沙发上,随即摘下了帽子。她随手拨了几下被压乱的头发,装作不经意地扫了陆念一眼。
陆念摇头,眼盯向沈歆的包说:“你要拆礼物吗。”
刚才那一通电话彻底打乱了沈歆的心,她这才想起包里还有个礼物。
沈歆立刻拉开包,那链条刚唰一声拉开,身后就传来小声吸气的声音,好像在抽泣。她蓦地转头,看见陆念还在门边站着。
陆念紧合的唇战巍巍地抖着,眼眶通红,双目浸满泪。但她没哭出来,还在忍着。
沈歆转而又把包拉上了,想迟些再拆礼物。
陆念抬手掩在脸前,明明更狼狈的样子也被沈歆看见过,现在只是红了眼,却忍不住要把脸遮起。
沈歆往衣兜摸糖,却只摸到糖纸,那一把糖纸被抓得哗哗响。她手一顿,问道:“还在想她吗。”
“没有。”陆念的手背从眼睑上一抹而过,咬紧的牙关一松,她又说:“没有的。”
沈歆觉得陆念在撒谎,不然陆念也不会红起眼来,但她还是喔了一声。
陆念又吸了一下鼻子,忽然觉得有点儿头疼。她思绪混乱,像是脑袋里挤了一大团解不开麻绳,胀得疼。
过会,她湿淋淋的眼一抬,才别别扭扭地说:“又来打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