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里,百官群情激昂,未料下一秒谢秉怀率一众影卫鱼贯而出。

  值守的皇陵卫士霎时戒备,谢秉怀却并未急着发起攻击,他只是站在台下,朝高台之上端作一礼,口中唱道:“臣谢秉怀,参见陛下,太后,太子殿下。”

  弘帝面色青黑,向后退了一步,做好了只要动起手来便第一时间撤下高台的准备,一面对他道:“谢卿这是什么阵仗?”

  还能是什么阵仗。

  “吾皇陛下,”谢秉怀苍老的身躯深深鞠了下去,“国运已然颓靡,百姓饱受苦难,此时此刻,臣无法坐视不理。”

  在座的百官中,有接近一半都知道谢秉怀的打算,故而没有露出太多的惊讶之色,而剩下的一半则是今日才恍然察觉谢秉怀的野心,登时便低声议论了起来。

  一位大臣站起身,竖眉道:“谢大人言之巧妙,莫非是要逼宫不成?”

  “是,却也不是这么个说法,”谢秉怀道,“谢某不过是为天下长治久安罢了。”

  “逼宫谋反,岂是忠臣之举!”那大臣言语犀利,“近日里少见谢大人提督讽谏,怎么到如今争起了这个名头!”

  谢秉怀冷笑一声,挥袖道:“时势所迫,我等诚心诚意,何能被冠以谋反的名号?”

  说罢,不待那大臣再言,谢秉怀再次回身,冲着高台上的弘帝扬声道:“恳请陛下禅位,临太上皇!”

  弘帝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了:“此话怎敢轻言!”

  谢秉怀敛眸垂首,道:“陛下,臣是为国家安危着想。”

  方才那位大臣紧跟着怒道:“谢大人口口声声为国家,实则一腔私心胡作非为,此等司马昭之心,已是天下皆知!”

  “你说谁为了私欲胡作非为?”谢秉怀陡然回眸,“从西南郡匪患大盛起,罪臣赵历便打着太后娘娘的名号勾结匪魁,陛下又怎么可能当真不知?重加课税,放任时疫肆虐,又修祠劳民,这些年来我们什么没劝过?陛下何曾听过一句?”

  谢秉怀所言句句属实,那大臣说不过,最后只来了一句:“若稷王尚且在世,怎能容你此番造次!”

  “说得好!”谢秉怀抚须大笑,“设问稷王如今人在何处?”

  稷王被处以斩首之刑,从皇籍里剔了出去,稷王满门上下甚至连一座坟都没有起。

  谢秉怀一指弘帝,“稷王忠心多年,还不是被陛下以莫须有的罪名打入大牢,甚至连全尸都没留下?若往前再说,陛下和太后娘娘身上的罪孽更是罄竹难书!”

  赵太后站了起来:“你住口!”

  但谢秉怀这一句已然让朝臣全部安静下来——往前再说是多往前?先帝之死,还是先太子之死?

  谢秉怀见好就收,再道:“臣谢秉怀率文武百官恳请陛下,请陛下退位让贤,立太子钰为下一任国君!”

  影卫们应着这一声,再次向前逼近。而卫士们则步步后退,局势剑拔弩张,只待令下,则血光大现。

  赵太后绝眦欲裂,高举起金印,“我看谁敢!!”

  “列祖列宗在此,何方贼人胆敢逼宫谋反!!”

  群臣窃语瞬止,下一刻却爆发出了更大的议论声。

  “这是什么?”

  “这是……开国时留下的金印!”

  “是始朝元帝亲手浇筑而成的那方金印?!”

  “我儿为阮家大雍寻来开国金印,三尺之上,祖宗有眼,我看你们谁敢!!”赵太后到底纵横捭阖多年,其声响彻整个皇陵,个中威严竟如雷霆一般,生生止住了悠悠众口。

  她凤眸回转,指着一旁站着的一个太监道:“念!”

  那太监便躬身小碎步上前,捧起一本厚厚的史书,朝众臣的方向跪了下去。

  ——他手中的,便是那九册简史中的第一册 。

  “……洁躬行登基,称元帝,即位之日,自龙椅上将纯金龙头斩落,制以为金印,以彰四方,宣告旧朝已亡……”

  太监念着念着,声音小了下去。赵太后道:“继续念!”

  “娘娘,这后面的……好像不太对……”太监犹豫道。

  赵太后道:“我让你念!”

  “是!”太监抹了一把汗,硬着头皮往下念,“……元帝有言……贵妃赵氏接连毒害太子、皇帝,嫁祸太医吕星,污蔑稷王,顽抗众议,推二皇子阮霖——”

  众臣越听越不对劲,赵太后神色骤变,扬起宫袖掴去一掌,锋利的指甲便在太监的脸上留下数道血痕,“你念的这是什么!”

  谢秉怀也变了神色,他一直不想将赵太后毒害先帝一事泄露出去,就是因为他需要弘帝的登基是合乎祖宗规矩的,这样他才能在弘帝登基后顺理成章将阮钰推上帝位。

  如若弘帝的登基本来就是篡位,那么正统就会归属于稷王之子,阮阳。

  太监顾不上疼,哭丧着脸道:“娘娘,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奴婢也不知道这书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这就是从宗正府库中找来的——”

  “还不住口!”

  赵太后一脚狠狠踹去,太监惨叫一声,倒在一旁。

  赵太后伸手夺来那本书,一目十行地读过去,却见那书确实是这么写的。往后再翻,她和弘帝的所作所为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再往后竟然全是白纸!

  这是一本被调换过的史籍!

  赵太后怒从心起,三两下将书撕得粉碎。做完这一切,她气喘吁吁地扶正了头上的凤钗,这才终于注意到周围有些过于安静。

  她动作滞涩地看向台下,只见文武百官看着金钗歪斜、失态到极致的她,各个双眼溜圆,口齿微涨,面上尽数写着不可置信。

  纸屑漫天而飞,四座哗然。

  就在这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身后响起了清脆的鼓掌声。

  众人一齐回头,只见蒋行舟立于众人之末,面上带笑,气定神闲地拍了两下手:“念得好,怎么不继续念了?”

  见到来人,谢秉怀眼神一动——

  蒋行舟不是应该被关在大牢里吗?莫非阮阳已经打进皇城了?

  他屏息去听,城里一点骚乱都没有,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来人——”谢秉怀抬手。

  随着这一声,谢秉怀麾下的一众影卫将蒋行舟团团围住,刀剑直指蒋行舟的血肉之躯。

  被围住的蒋行舟却不急不躁,四下一顾,高唱道:“安副将!”

  安庆应声而出,与此同来的还有百来位身披铁甲的卫军,往门口一站,金属折射出的光芒竟比冬日的阳光还要凛冽几分。

  “谢大人要拼拼刀法么?”蒋行舟道,“蒋某不会武功,在场的各位也不会武功,到时候如果真的打起来,刀剑无眼啊。”

  在场的百官都慌了,唯恐真的打起来,皇陵便会成为一个四四方方的囚笼,逃都没地方逃,于是纷纷冲谢秉怀道:“大人,使不得!”

  众目睽睽之下,谢秉怀还有私心,不能堂而皇之地弃这些人的性命于不顾。他从牙缝里逼出一句诘问:“蒋行舟,你到底要干什么!”

  蒋行舟道:“想必诸位同我一样好奇于方才那位公公所念的下文,怎么不念了?”

  弘帝正要唤亲卫上前,蒋行舟目光一凛:“陛下,还望你顾着在座百位官员的性命,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蒋行舟摆出一副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势,他没有武功出奇的影卫,也没有忠心拥护皇权的属下,只能靠这上百位官员的性命,小小地威胁一下还想继续当皇帝的弘帝,以及未来想让外孙当皇帝的谢秉怀了。

  此招效果极佳,赵太后和弘帝面面相觑,当真一动都不敢动。

  百官的目光聚集于赵太后和她身旁那位脸肿得老高的太监身上,赵太后见躲无处躲,语无伦次道:“上面写着,这金印……这金印是先帝临终前传给我儿的,有此印者才示皇权……”

  她每说一个字,蒋行舟便向前一步,周围用剑指着他的影卫不敢真的伤他,也得跟着一同往前。

  赵太后话音一落,蒋行舟和一团影卫已然站走到了高台之下。

  蒋行舟抬起头,直视赵太后道:“这印真的是先帝给陛下的吗?”

  赵太后心中一颤,强撑着威严道:“不然呢?”

  蒋行舟笑了:“方才娘娘不是说,是陛下费尽心血替阮氏王朝寻回了这方金印么?”

  “你哪只耳朵听的?”赵太后意识到言辞有误,却很快地圆了过去,“分明就是先帝传给我儿的!”

  蒋行舟面上点了点头,话语间却是步步紧逼,“既然如此,那先帝一定会告知陛下此印的由来吧?”

  万众瞩目之下,赵太后支吾着,言辞闪烁,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翻来覆去只是重复“皇权”的那一套说辞。

  蒋行舟并未打算就这么放过她,正要再问时,只见罗晗从天而降,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赵太后见到了罗晗,还以为见到了救星,指着蒋行舟对罗晗道:“你快告诉他,这印是不是先皇传给我儿的!”

  然而罗晗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赵太后,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很快站了起来,转身将信交给了蒋行舟。

  原来罗晗……也是蒋行舟的人!

  赵太后恨不得将他杀了:“罗晗?!”

  罗晗则充耳未闻,“大人,他招了。”

  蒋行舟道:“人呢?”

  罗晗答:“死了。”

  “嗯,”蒋行舟接过信,匆匆读了两眼,旋即回身,对众臣扬起了那封信,“诸位同僚,我手上的,便是被太后娘娘亲口下令赐鸩酒的,李枫李大人的绝笔亲书!”

  李枫死了??

  还是被赵太后赐了鸩酒的?!

  这个噩耗如晴天霹雳,惊得在场众人议论纷纷,其中,属谢秉怀的脸色最是难看。

  他用脚趾想一想也知道,蒋行舟手里拿的那封信上究竟是什么内容,无非是将赵太后弘帝母子这几十年来的罪行尽数写了下来罢了。然而,如果说在场有一人比赵太后母子还不希望他们的罪孽被揭露的,那么这个人就是谢秉怀。

  一片吵嚷中,谢秉怀勾勾手指,召来身后一名影卫,嘴唇小幅度地动了动:“杀了他。”

  对不起,本来以为这章能结尾的……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