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快要过年了,街上零星挂着几个红灯笼,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好像一出门就会缠上什么恶鬼。

  所有人都绝望了。

  小厮出门买药又是空着手回来的,但他带回来一个噩耗:“稷王妃和稷王世子殁了!”

  阿南彼时正在门外洒扫,闻言也是一惊:“死了?”

  “病死的,就是昨晚的事,今儿一早就有人急急忙忙从宗正寺里抬了尸体出来,因为王妃世子身上有疫病,连葬礼都没办,不知道在哪儿烧了炷香,草草下葬了。”

  蒋行舟微微睁着眼:“……稷王呢?”

  小厮道:“稷王没事。”

  蒋行舟让他去叫阮阳来,小厮哎了一声,不多时去而复返,神色慌张:“元少侠不见了!”

  他和阿南将本就不大的宅子里里外外都找了个遍,阮阳确确实实是不见了。

  “他一个瞎子,不好好在家呆着,这又是去哪儿了?”小厮又急又气,“我看他就是养不熟,老爷正病着,又要替他操心!”

  他还能去哪。

  蒋行舟轻轻阖上眼,小厮这话的确冒犯,但他没力气骂了。

  小厮见他面色灰败,这几日连咳也不咳了,听大夫说,到了这个地步,怕是药石无医了。

  他不敢在蒋行舟面前哭,便状作轻松地笑了笑,将窗子掩了条缝,不让北风吹到蒋行舟。

  这天是年夜,京城上下死气沉沉的。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北风呼啸,卷着漫天的雪,好像挟了尖锐的冰刀。

  街口出现了一个身影,身后背着两个沉重的大包,穿过撒盐般的雪雾,艰难推开蒋府的大门。

  ——正是阮阳。

  他眉毛上都结着冰,嘴唇冻得青紫,将两大包东西不由分说往小厮手里一塞,“……药!”

  小厮惊呆了,打开一看,里面满满当当全是药草。

  “药!是药!有药了!”小厮欣喜若狂,一时间又是大哭又是大笑,根本来不及多问阮阳,抱着包袱跑得飞快,险些被包袱坠得摔一个马趴。

  阿南将阮阳拉进来,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又连忙抱来被子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住,见他面上起了些血色,才问:“大侠,你是回西南郡采药去了吗?”

  阮阳捧着杯子,凑到嘴边大喝一口,也不顾烫不烫,然后点了点头。

  “那你见到我阿姐了吗!”

  阮阳又点了点头。

  “我阿姐她怎么样!”

  阿南跪在阮阳身边,将耳朵凑在他干裂的嘴唇旁,阮阳却说不出话——他太冷了,前襟后背的衣服都被撕扯开来,在寒风中大喇喇地晾着,四肢俱是僵的。

  没有人知道,阮阳一个瞎子,这一路是怎么孤身一人走去西南的——又是怎么搞到了药,回到京城的。去途尚且艰辛,更何况带着药回京城时又会不会遇到难民抢夺药材,他又要赶路,又要护着这么多药材……

  他这一路不吃不喝昼夜兼程,几乎未曾合眼,又一路冒着风雪回来,才喝了两口,便“咚”地撞向桌面,睡了过去。

  阿南惊叫一声,这才发现他竟连鞋底都磨破了,冰冷的手脚满是冻疮,脚底的皮肉中深深嵌着碎石。

  ——只消一眼,就知道该有多疼。

  蒋行舟奇迹般地好了起来,这药也是普通的药,方子也是寻常的方子,但他一连喝了三天,病便消了大半,连被小厮硬拉过来的大夫都暗暗称奇,直道是大人吉星高照,善有善报。

  阮阳那夜回来后也发了高烧,本还以为也是时疫,但喝了太岁之后便好了,小厮这才放下心来:若是老爷刚好,元大侠又染上了病,只怕老爷要揪心死!

  得知了稷王妃与世子的死,阮阳并不十分难过,他本就对那一对母子没有什么感情,死了,也只是唏嘘两声,毕竟也是曾经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亲人。

  阮阳带回来的药很多,蒋行舟喝了几天病就见好,便想着将剩下的药施散出去。

  “拿到药铺去让他们卖吧。”阮阳说。

  “不可,那样的话药价哄抬,只有有钱的人能买得到药,没钱的还是得等死。”

  “那便熬制成汤,一人一碗地给,不许他们多拿。”

  “嗯,但到底也是九牛一毛,有总比没有好。”

  蒋行舟便唤来小厮,让他们如言照做。几个家仆纷纷在院中支起了炉灶,他们熬药时,蒋行舟便陪着阮阳坐在廊下。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阮阳的睫毛上,被他眨眼抖落了去。蒋行舟从屋里拿来一件棉毛大氅,给阮阳披在肩头,“冷不冷?”

  阮阳抓着大氅的领子笑了:“不冷。”

  他手上的冻疮还未痊愈,衬着凝脂般的肤色,煞是打眼。蒋行舟便捉来阮阳的手,搽上桃木油,药油的香气随着体温飘然散开,“阮阳,我不会走的。”

  药油碰到伤口有些麻麻的疼,阮阳想了想,避重就轻道:“所有人都说他们不会走的,你也说了,人终有一死,在死之前还会发生很多很多的事,你也不能保证的。”

  “你我推诚相与,我怎么能和其他人比,”蒋行舟道,“算上这次,你拢共救了我两回,而我只救了你一回,算来我还欠你一回,还不清便不可能走。”

  “那如果……还清了呢?”

  “只要你不以身犯险,不就永远还不清了?”蒋行舟哂然一笑。

  “那你原谅我了吗?”阮阳说,“我……一直没跟你说实话,你原谅我了吗?”

  他说话时会呵出一团小小的暖雾,抚在了蒋行舟的心上,蒋行舟心软了,“嗯,原谅了。”

  阮阳这才终于笑了,那两个小梨涡又冒了出来,“关于这些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太岁谷,当时不是很确认,只是有了这方面的想法。”

  阮阳很疑惑,一般人会信这些吗?

  蒋行舟一眼看破了他的心思,道:“你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关于我的一切你都知道,而且总感觉你经历过一些你这年纪本不该经历的事,所以很难不相信。”

  “然后你怎么想?”

  “没怎么想。”蒋行舟转而问,“上辈子我都同你说了什么话?”

  阮阳道:“你我聊了一夜,说了很多,你的所有事我都知道,都是你告诉我的。”

  “我是在你临死前的一晚才去见你的。”

  这话不是问句,阮阳不需要回答,只“嗯”了一声。

  蒋行舟心想:该早点的。又问:“你上辈子怎么死的?”

  “凌迟,然后斩首。”

  蒋行舟的呼吸一窒:“……疼吗?”

  “疼吧,但或许又不那么疼,我不记得了。”阮阳勉强笑了笑,岔开话题,“要喝酒吗?我还带回来了一坛白雪翠羽,就想着你快快好起来,陪我喝酒,然后我就买了。”

  他不想在蒋行舟面前提起这些事。

  蒋行舟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倾身,将他抱了满怀,无尽的担忧和情意都满含在这个拥抱里,动作小心至极,仿佛再紧一些就会将面前人揉碎了一样。

  “蒋行舟?”阮阳一惊。

  好半天,才听蒋行舟道:“我很怕我就这么死了。”怕这天下最后又只留你一个人。

  “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阮阳感觉到抱着他的蒋行舟在颤抖,便迟疑着,学着他的样子,将手臂也环在他的身上,微微收紧。

  “这一路累吗?”

  语气很慢很柔,好像阮阳是一朵雪花,吹一口就散了。

  阮阳有些想哭,眼眶热得生疼。他不知道蒋行舟问的是来回西南的这一路,还是前世今生的这一路,但不管哪一条路,都只有一个回答:

  “很累,蒋行舟。很累。”

  小厮他们带着药,在下个借口支了个摊子,就这么施起了药。听说城北有人施药,民众蜂拥而至,险些将摊子都给挤倒了。小厮便叉着腰,高声喊着,让他们排成两列,每户只限量五碗,不然宁可自己把这几锅药全喝了,撑死也不给他们一滴。

  他们把药熬得很淡,就连药渣都要留下,搜罗到一起,再熬煮几次,这样至少能保证每户都能拿到,这些药也能多撑几天。蒋行舟并不是打算真就靠这么一点药材救下整个京城的人,倒不如说是靠此举给他们一点念想和希望,有药了,总比躺在榻上白白等死好。

  蒋行舟的名声就这么在京城也传了开来,他和阮阳在西南做的那些,除了朝臣知晓,在民间却没什么波澜。但时下京城无人不知蒋行舟的大名,都说蒋大人君子仁义,古道热肠。

  连弘帝都听说了此事,他先是召去蒋行舟,嘘寒问暖了好一阵,而后又赏了些金银,还特意派了几个金吾卫去帮他维持秩序。

  手中沉甸甸的银两异常烫手,蒋行舟心道讽刺,面上却是宠辱不惊地谢了恩。

  他和阮阳终于算是和好了,二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闹矛盾的那些日子,每天回家,还能看到阮阳带着阿南习武,说是阿南自己要学的,学来保护莲蓬。

  按照之前的想法,蒋行舟明里暗里查了几天,发现安妃宫里的宫女出宫那天在疫区当值的卫士失踪了,据人说,第二天他便提前请了休沐假,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再说那宫女,那宫女竟也染了疫病死了。二人均被灭口,线索就断在了这里。

  就在这个档口,韩太医来了。

  蒋行舟煞是意外,将韩太医迎进正堂,却见韩太医深鞠一躬,道:“我今日前来,一来是为道谢,二来,也是想问蒋大人一个问题。”

  蒋行舟虽是官高一些,但到底也是晚辈,何能受得起这一礼,便上前托着韩太医的臂肘,将他扶起,“先生请上座,有话慢慢说。”

  韩太医摇了摇头,“我一生行医,唯独老了,却要见证如此悲事惨情,自从时疫一起,我日夜来都睡不好觉,却又恨自己无能为力,”他看向蒋行舟,“蒋大人年纪轻轻,虽非医者却有如此仁厚宅心,实在是……”

  韩太医叹了口气,竟是潸然湿襟。

  蒋行舟虽然是做了善事,但也没做到一举平定时疫,韩太医再是感谢,断也不会隆情盛意至此。

  蒋行舟突作一想,看向腰间的玉佩。

  韩太医也顺着蒋行舟的眼神看去,“蒋大人,你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韩太医继而缓缓抬起头,看进蒋行舟的双眼,慢慢道,“我与他如足如手,而他也与你一般秉性天良,胸怀风云之志,曾豪言要尝遍百草,撰一本前无古人的医书,一平天下疾苦。”

  “听起来也是个悬壶济世的医者,”蒋行舟笑了笑,“后来呢?”

  “后来,天有不测……”韩太医谈虎色变,悲从心起,“我作为唯一一个能救他的人,却选择了明哲保身,缄口不言。”

  韩太医没续讲,蒋行舟也不急着往下问,只扶他坐下后,亲手递上一盏热茶,“这是我从西南回来时,从一个偏僻的山村买来的茶,您尝尝。”

  韩太医欲言又止,尝了一口,连道好茶。

  “那村子十分破落,但茶却是沁人心脾——一如我长大的那个镇子一般。”蒋行舟又将茶给他满上,热水汩汩,泛起半室的氤氲,“我长大的那个镇子上也有这么一位先生,人淡如菊,却是最爱喝酒。那位先生于我亦师亦父,他之前是京城人士,因故才会到那个小镇上当起了学堂先生。”

  韩太医稍一抬眉,眼里也多了几分神采:“你那先生——”

  蒋行舟道:“已然与世长辞了。”

  闻言,韩太医长叹一口气,布满褶皱的脸上瞬间怅意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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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散不羁痞子攻x伪小白花真狂拽霸气受

  演技超好的前魔君x演技一般的现魔君

  楼烬(楼如炼)x江灼(江赴烟)

  文案:某小仙最近很苦恼。

  他师从上仙楼烬,修炼了百年,自己没半点精进不说,他师父也是个半吊子,听说是缺了两魄,怎么都成不了神,害得他也被修仙的同期一直耻笑,说他跟错了人。

  某小仙望天,没办法,楼烬在这仙宫中对于新入仙道的人掌握着生杀大权,楼烬大笔一挥,让他们去哪他们就得去,不然就卷铺盖走人,哪来的还回哪去。

  这都不算什么,他还听说仙界混进来了一个魔界中人,还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可某一天,他偶然得知魔界狠角就是他的同门师兄弟江灼。更崩溃的是,他一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他那吊儿郎当的师父,发起狠来竟把江灼按在墙上亲!

  楼烬发现他在偷看,竟然还恶狠狠地瞪他!

  墙边,江灼退无处退:“有人……”

  楼烬:“……不管。”

  江灼原本以为,那人已经死了,他寻遍六界焦土,再寻不到那人的半寸生息。

  却没想到,面前这吊儿郎当的痞子竟一朝入魔,冲天的煞气巍然席卷了整个九重天,唤醒了六合之内所有亡魂丧魄。

  ——整个世界恍若只剩下他们两人。

  原来痞子不是别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