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就是答案。

  应无识自嘲一笑,抬眸后的目光与刚进来的张公恩相对。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应无识的声音很低,低到他自己都不知道再说什么。

  见张公恩没反应,音量随即提高:“是吗?你早就知道了,然后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这回的话张公恩听清了,但是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应无识,所有的一切都是习明年的主意。

  此时的江面零零碎碎飘起雪点。

  船内要与张公恩对峙的应无识听到船尾一些人的惊呼,倒也留了个耳朵听。

  却只听得见几句离谱的话语。

  下雪了。

  “下雪了?”

  跟前的张公恩率先开口。

  “是的,下雪了。”外头的人回答。

  听到这个回答的应无识略微诧异,但是并没有表现,而是冷漠地垂着头默不作声。

  张公恩知道应无识此刻正想些什么,虽然这件事的错并不在于自己,但却想着弥补什么,于是二话不说拽上应无识来到船头。

  因为船头除了船夫一个便没有其他人。

  张公恩伸手去探雪,落了不少在手心。他调趣道:“春季飘雪,这是什么征兆?”说完看向应无识。

  只不过被强行拽出来的应无识没有半分兴趣,刚想转身回船内好在张公恩及时制止。

  张公恩收起手两章掌搓了搓,而后问:“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应无识依旧闭口不言,但张公恩知道,应无识是想知道的,可是碍于心中的情感迟迟不想开口。

  “他在昨日就已经同我说了计划。”张公恩说。

  应无识眼底毫无波澜,他知道是这样。

  接着张公恩又说:“昨日我送走他时,他便跟我说自己的身份不单单只是教书老师,他身上有重要文件,关乎每一个人的性命,以至于一直在落安徘徊,想着等这件事结束后便悄无声息离开落安。”

  应无识听了这段话,神情稍稍放缓。

  忧心忡忡说着这段话的张公恩,见他神情稍有好转,于是便不再顾及地说下去。

  “可他也没曾想遇见了你,并不是说你阻碍了他的行动,而是因为你的出现,让他看见了无形之中的禁锢,你我都是其中的一份子。久而久之便带着你一起学习,给你教书……”

  说着,张公恩叹口气,“可事情远比想象中来的快,他与那群人做了交易,说放我们离开他就可以把文件交于警察厅。”

  “那他交了吗?”应无识终究是松了口。

  张公恩摇摇头,“你没看见吗,他们都没有搜到。”

  应无识双眉下意识深皱,此刻正跟着一起担忧,后而问:“那文件呢?”

  张公恩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动作轻微地瞟了眼应无识,“早已送到联络人的手中,所以……”

  “所以……”应无识的呼吸开始从急促变得混乱,“所以他是在赌?”

  张公恩为难地点了头,回答:“是,更重要的是,他想让你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应无识脑袋“嗡”地响了一声。

  霎时,脑子中所有关于两人的相处,都如疯了一般乱涌而上。

  “刚刚看见了吗?”张公恩问。

  应无识回过神反问:“看见什么?”

  “他落水之前的嘴型,那是对你说的词。”

  “我不——”

  “相思。”

  一九四七年,寻南城。

  又是一年春,窗外的柳条被微风吹动。

  不大的屋子里有一张被青苔攀附的木桌,木桌上有碗清水,还有满桌的石墨纸张和一盏烛台。

  桌边的男人闭目凝神,右手粘上不少的墨汁,两指间还钳着一只毛笔。

  “应先生。”

  此时,一位个子不高红着脸蛋的小男孩捧着一大筐包子进来,见桌子没地方放,于是就这么抱着站在旁边。

  等应无识慢慢睁开眼,男孩才小碎步地走过来。

  男孩说:“先生,您要的馒头。”

  应无识把毛笔随手放置桌边,然后抬眸看了男孩一眼:“饿吗?”

  男孩犹豫半天,然后违心地摇着头回答:“不饿!”但男孩说完没多久肚子便咕噜噜叫起来。

  应无识低头一笑:“你先吃,我还不饿。”

  说罢,他快速收拾好桌面,把筐放在桌子上,并道:“你其实直接放下就可以了,我这些宣纸总会废弃。”

  哪知男孩只是用力摆着脑袋,然后解释说:“我看先生您每日每夜就作这首诗,还有那两个字。虽然我不明白先生您为何反反复复要这样,但我知道,先生您一定是将这些东西视作珍宝了,所以才这般一回又一回的,毫不厌倦。”

  听了男孩的话应无识扬扬眉,于是用那双沾满墨汁的手捏了捏男孩的脸蛋,笑着回答:“张公恩教你的?”

  男孩诚实的点了头。

  然而应无识虽觉得有道理,而事实也是如此。但他一听是张公恩教的,依旧下意识想要反驳。

  “歪理?”

  “歪理?”男孩诧异,“先生您开心就好。”

  “噗!”应无识无奈出声。他看了眼眼前满满一筐的包子,自己抓了两个后便把筐又塞回男孩的怀中,“剩下的你吃了去。”

  “这么……”

  “对了,”应无识想起什么后打断了男孩的话,“你不可能一直在我身边待着,你需要成长。”

  男孩听到这句话后沉默不言,紧接着应无识叹了口气继续说:“你不可能跟在我身边一辈子,我也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

  “但是先生!”男孩急切道:“您是我的大恩人,救了我的性命,我需要待在您的身边好好报答您!”

  应无识眉头深拧:“不,你还有大好年华,不能总拘泥在我这小地方。而且你知道吗,张公恩也经常夸你能干,待在我身边是屈才了。”

  “不是的先生!”

  男孩依然想要解释什么,可应无识早就意已决谁都不能劝阻。

  在男孩满面愁容地离开后,应无识下意识按压着胸口,随后体力不支地靠在身后的墙面。

  他想到了什么,想到了那令人痛心疾首的过往。

  曾经也有一个人值得他这么等下去,值得他就想这样陪伴下去,幻想美好的未来。可现实给他当头一棒,所有的幻想通通破灭。

  那条江在落雪的春末显得格外冰冷,悄无声息地沉于江底,归为平静。

  八年了,应无识无时无刻不想忘记那段过往,奈何只存在于记忆中的习明年却总是出现在梦中,反反复复坠入江里。

  而梦中,习明年似乎离应无识很近,近到伸手就能拉住,可每当应无识想要拉住那只救他于水火的手时,对方总是往下沉的更加快了,最后消失在视线。

  多少次,几乎每天,每时每刻,应无识的脑海里都是那个词,那首诗。

  “相思”这两个字刻在他心底许久,顺便也去找说书先生学了句有关相思的诗。

  这就是他现在每日反复书写的那首元代诗人徐再思的《折桂令?春情》。

  相思的痛苦便是那“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在这年里的不知某个灯烛燃尽的夜间,应无识悄然停止了呼吸。

  或许只有张公恩才明白应无识为什么悬梁自尽。

  八年的时间太漫长,相思的痛苦每每都在啃食心骨。他无数次都想这样做,可都被张公恩拦下,只是这一次,张公恩瞧见了却带着本想找应无识的男孩离开。

  或许是该让两人见面了。

  只是应无识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想要了结的一生却再次让他变得痛苦。

  他还活着,但这不能说活着,只是一副没有躯壳的还存在于这片熟悉的土地。

  他成为了一只人人心里都畏惧的鬼魂。

  或许是因为执念太深,阴曹地府也未曾给他开条路来。

  只是问他这样值不值得。

  奈何应无识心已死去,他的心里永远只会念着那个人。

  他说:“这有什么值不值得的,我已在这个世上了无牵挂,死了又有何妨?”

  “但这生死簿上不该有你的名字。”

  应无识没问为什么,依旧是如此的想法,他不想在这个世上活下去。

  “你所思念的人早已踏上轮回之路,如若你现在下定心思离开,你们二人注定永不会再相见。”

  听到这句的应无识显然提起心来,不解地问:“为什么?”

  可之后的时刻应无识迟迟都等不到那句话的回答,只是被告知去往那悲凉的小城,去找一间酒店。

  “那所酒店会给到你你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