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九千千岁【完结】>第179章 【柒拾伍】斗(下)

  将人抓住之后,沈昂雄和司内也赶忙带着人来到了这边。

  司内见着人之后,勾唇哼笑了一声。“模样真是好生眼熟啊。”

  而沈昂雄将雁音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中也夹着一些不可置信。“这就是那幕后之人?”不过很快他又移了目光,看向了晏淮清。“臣等来迟,陛下可无恙?”

  晏淮清面色淡然,对他摇了摇头。“朕无大碍,沈将军放心。”

  这本就是他们做的一场局,明面上说是给他做的安全地,实则是给雁音挖了一个坑,而李浔为了保他安危,行事十分谨慎,将所有的风险都降到了最低。

  这边在交谈着,那边的雁音却狼狈地跪坐在了地上,密网套着他,脖子上又架着几十把刀,那身白色的衣袍上早已沾满了尘土,枯草的碎屑在附了不少在身上。

  方才的风光与意气不再。

  他就那么沉默地坐了许久,没有看李浔、没有看晏淮清、没有看晏悯,他谁也没有看。

  照理说将他困住之后,就应该处以极刑,然而他默不作声的模样,让李浔心中又生了猜想。这雁音为了移运一事密谋布局了这么多年,应当是做足了准备,留足了后手。

  不若再看看,免得主动出击正中雁音的下怀,他想。

  雁音确实有了动作。

  他在那坐了约莫有半盏茶的时间,突然慢慢地抬起了头,直接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晏淮清,双眼夹杂着肉眼可见的悲伤。

  李浔长眸微咪,握紧了手中的希声,将晏淮清往自己的身后藏了藏。

  “公子……你可还记得雁音么?”声音颤颤,带着些许的悲伤与难堪,但与一年之前似乎也没有太大差别。“可还记得雁音送给你那个火腿饼的味道吗?”

  晏淮清面色一怔,没有回他的话。

  倒是李浔替他开了口,“你倒也还敢提那件事儿,想要用怀柔政策来求饶,不是应当说几句好听的?你倒真以为我们会感谢你的鸳鸯蛊?”

  哪知那雁音像是魔怔了一般,晏淮清不回他,他就开始自说自话。“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公子,我的名字是出自于这里,对吗?”

  “雁音,雁音……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名字。”面上的疯狂不见了,神色怔怔,仿若陷入到了某个久远的回忆里。“与我的心境是何其相似啊?

  “前朝覆灭之后,我就没有家了,任凭心事重重、愁绪万千,寄锦书一封,也终究得不到回音。想我身在故国土,竟成他国人。究其一生,我都在羁旅漂泊之中,无依无根。

  “可我偶尔也会梦回前朝往事、梦回儿时楼阁的雕栏玉砌、梦回那轮在红日下泛着灼灼光亮的金乌图腾。

  “那是人人都信仰的金乌,我们叩首金乌、我们崇尚金乌,我们守着同一个梦、有着同一个愿景,从来不会发生无端的争执,可这样的光景不在,不在了很多年……”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然眉心紧皱露出痛苦的神态,又扶着自己的额头痛呼了起来。

  呻吟片刻,而后又状似癫狂,嘴中喃喃道:“不不不,是我记错了,三百多年前的旧事,怎么会是我儿时的往事呢?是我记错了……

  “我只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一个孽种而已,我从未见过前朝的荣光,我也从来没有融入过今朝的血脉中,我只是一个被遗弃的孽种。

  “只是因为我流着金乌的子孙血、流着前朝皇室的血,所以才被灌入了那些记忆,所以才被赋予了这样的使命,但那不是属于我的。

  说着,他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身子在不停地发颤,黑曜石般的瞳孔缩小了许多,挂在眼中细细地颤抖,面色也变得更加苍白,与身上的衣袍难分伯仲。“巫术、蛊虫、秘法……我必须得学,我什么都得学,我不是我自己,我可以是任何人,但我唯独不是我自己……

  “我要光复前朝、我要光复金乌图腾的荣光,这是我的使命,这是我的命!

  “天命不可违,天命不可违!!!”

  此处偏僻安静,却唯独能听见雁音癫狂的呓语,和风吹过树叶时沙沙的声响。

  又吵又静,又闹又宁。

  而后那个喃喃自语的人,像是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情绪了,他突然尖叫高吼一声,霎时蜷缩着抱紧了自己,一双眼睛变得通红,在颤抖之间挤出了几滴浑浊的泪水。

  极端痛苦的情绪被宣泄出来之后,他的神情终于没有那么癫狂了,只是神情仍旧悲戚。

  “我也想回家,我也想有自己的家,我也想过自己的人生,连这样也不行吗?”

  说完这一句,他再一次抬头看向了晏淮清,很固执、很执着地想要在后者的身上得到答案。“公子,连这样也不行吗?”

  晏淮清与李浔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往前走了半步,但面容上没有半分同情。

  可他垂眸看着雁音时,仍旧是带着几分悲天悯人般的垂怜。

  “当然可以。”他说。

  雁音闻言展露出了一个笑,然而没等他笑完,就听见晏淮清继续说:“可这和我没有关系、和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和大晏的黎明百姓更没有关系。”

  “前朝自作孽不可活,它会覆灭是气数已尽,而你如今是在逆天而行。”

  接着,又将方才雁音自说自话的那一句还了回去。“天命不可违。”

  “天命不可违吗……”雁音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眼神空洞地看着虚无之处,忽然又哭又笑了起来。“我这一生惶惶都在寻求已失的、或未得的,困在执念当中,一困就是一世。”

  “是啊,前朝,终究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的声音落在地上,如碎玉坠地发出铛铛的几声清脆响,或许会令人惋惜却终究生不起太大的波澜。

  这番话确实情深意切说得很动人,若是耐着性子去听,或许真的会被其中的情绪所感染,有好些个侍卫都动容了。

  可惜李浔没这个耐心。

  他看着眼前低垂着眉眼的人,多年的直觉告诉他此事并不简单,此人的难过流于表面来得太过突兀,看起来实在有些怪异。

  果然不出他所料。

  就在众人因为此番的言辞恳切而略有松懈时,被重重围困起来的雁音忽然有了动作,他再次神情癫狂,又仰着脖子笑着大喊了一声,“天命若是不随我的愿,那我就逆天而行!”

  而后,他掏出了腰间的玉笛,眼疾手快地砸向了开阔的地方,那笛子应声而碎。

  与此同时,他自己也在奋力挣扎,可扭动的时候触碰到了剑刃,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了道道血痕。

  那伤痕并不浅,不一会儿,殷红的鲜血就染透了他身上白皙的衣袍,可他却像是并不知痛般狂笑着,呼吸也因此变得混乱。

  李浔没看他,转而将目光移向了玉笛破碎之处。

  只见那碎成了几截的皎白玉笛,从横截面处流出了如血一般的粘稠液体,沾落到地面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扭曲、涨大。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那滩污血迅速地膨胀成了一个站立的人形模样,皮肉还在鼓动着,像极了志怪小说当中描绘的饮血啖肉的鬼怪。

  而后,那个不似人的人形怪物,足尖借力飞跃到了琉璃瓦上,不顾一切地往宫外逃去。

  李浔冷笑一声,“拿弓箭来。”

  而后,身旁的侍卫手就迅速地奉上了一把弓箭。

  搭箭拉弓,下一瞬,羽箭以破竹之势飞射而出,箭矢在空中旋转着,噗地一声射入了那个怪物的体内。

  飞跃到半空就被阻拦下,那怪物发出了一声嘶吼,随后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激起了满地的尘土。

  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它类人的肢体在空中扭动挥舞着,最后还是不堪重负地、软绵绵地坠了下去,再也没有动起来的力气,几息过后,它化作了一滩腥臭的血水,彻底融到了地里。

  那边怪物融入尘泥,而这边的雁音状况也并不好。

  李浔的那一箭像是射到了他的身上,他捂着胸膛开始急喘气,嘴中一口接着一口地呕着鲜血,如黑曜石般的双眸也开始渐渐地涣散,失去光芒。

  “不,不……”在这样的疼痛之中,他还在身上搜罗着,似乎在寻找有没有能让他再一次重生的东西,“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最后一天了,最后一天了……明明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的呓语还带着恨意。“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阻拦我……都怪你们,都怪你们……我要杀了你们,只要杀了你们前朝的荣光就可以回来。”

  李浔抬着希声走近,剑尖抵在了雁音的喉咙处,微微用力刺进去一些,又笑着说:“与我们无关,你做恶多端,这是你的报应。”

  随后残忍地宣布,“你计不成,乃天命也。”

  听到这句话,癫狂的雁音瞪大了双眼,眼中写满愤恨、不甘、不可置信。

  李浔权当没有看见,手下一用力,整个剑身都插入了对方的喉咙中,接着用力一挥,那颗不甘瞑目的脑袋就滚落在了地上,滚烫的鲜血从断口处喷出,撒了一地。

  此间再也听不见雁音的声音了,只剩下了树叶轻晃、风卷过枯草的细微声响。

  这个偏僻的楼阁终于又恢复了从前的宁静。

  大晏,终于又恢复了从前的宁静。

  作者有话说:

  李浔,打断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