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九千千岁【完结】>第159章 【伍拾伍】谋

  天启元年十一月十七夜,下了一场大雪,汹涌的河面终于在一夜之间结上了一层厚冰,像是一切的澎湃都归于了平静,但仍旧无人选择先迈过那条楚河汉界。

  末时,李浔领着被点了哑穴、半束缚着的耶律冲到了河岸,而据他暗卫来报,此时晏鎏锦等人已在河对岸等待了半个多时辰。

  李浔抚了一下胯下的无形,粗长又顺滑的辫子摸在手中很有分量,无形发出哼哧哼哧舒适的声音,高扬起了马头。

  隔着天曲河远远地看,都能看见河对岸乌泱泱的一片黑。

  “他们带了不少的人。”司内皱了下眉头,略微有些不满。

  李浔哼笑一声。“贪生怕死之辈是如此的,总怕我给他使绊子。”说完,又低骂了声蠢货。

  “师父,他如此小心谨慎,那可要我们先渡河?”

  他听着司内的话,慢慢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握着马辫的手没有松,仍旧在细致地把玩。“让他自己过来,如此战战兢兢,你主动过去,反倒会让他怀疑你是不是包藏祸心。”

  “别着急,用不了一会儿他就会耐不住性子的。”他笃定道。

  李浔身在京都十年,总在和这些天潢贵胄、王公贵族打交道。晏鎏锦也称得上是他的老对手,对方的脾性他多少算是了解。

  晏鎏锦这个人,鲁莽而又谨慎、表面仁厚实则假情假意。经过上一次万人白骨坑的事件之后,更是变得草木皆兵,做什么事情都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所以要想牵着对方的鼻子走,就得让对方自以为掌控了全局,以被动化主动,才是对付晏鎏锦的好方法。

  果不其然,约莫一炷香之后,河对岸的晏鎏锦待不住了。原本凝固成一团的黑,开始慢慢地流动起来,许是在摇摆纠结。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那一团黑终于分出了零星的几点,骑着高头大马踏上了厚厚的冰面,朝着他们这边而来。

  “司内。”他斜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人。“既然我们的大皇子终于鼓起勇气派了人,那你就上前去接一接吧。”

  “是。”司内应声而动。他胯下枣红色的大马性子温和,却也在动起来的时候喷出了两口热气。马蹄踏在冰面上踢踢踏踏,每一声都在寂静的雪色中传得很远。

  司内将晏鎏锦派来的三人,拦在了河的中央,让他们是进不得也退不得。

  或许让人在冰面上简单地交流并不是晏鎏锦的最终目的,眼见着人被拦下来之后,他又从那一片黑中泼出了两点墨,那“墨点”的速度快了不少,直朝着河这岸而来。

  “有些话,想当面与李掌印说!”后派出的两人,抬着手挥动着扯着嗓子大喊,是要把声音喊给李浔听。“眉州总督想拜见掌印。”

  亏得李浔五感敏锐,才听清了他们说的话。

  他绵绵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碰见了外头吹的冷风,就变成了一团结了霜的白雾,盖住了他不耐的眼。

  真是麻烦。

  “司内。”他运着气喊了一声,把声音传到了司内的耳边。“回去罢,既然大皇子如此不相信在下,那谈什么合作不合作的,都没有意义。”

  说是送到了司内的耳边,实则晏鎏锦的那五个部下,也能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

  本来也就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

  晏鎏锦现在这样的状态,可不适合走入他的瓮中,如此畏首畏尾、首鼠两端,势必会给他带来不少的麻烦。他只希望这件事情能够顺利且迅速地被解决,所以只能在事情刚开始的时候多花费一点功夫了。

  今日,则不必见面了。

  司内没有多言,御马便回了身,任凭那几个怎么叫唤,也没有驻足停留。

  走了几步,那五人也跟了上来,可被司内利索抽出的佩剑给拦下了,短暂地争执了一会儿,那五人的面色变得难看了许多,却没有了动作。

  将人带回去的时候,他又使了些小手段。

  耶律冲胯下的那匹马,是他们的人训出来的,于是他故意让马匹落于他与司内之后,伪装成一副耶律冲并不想就此离开的模样。

  而他与司内便适时与恰当地停下、回身,与“闹脾气”的耶律冲交谈。

  确保这些内容都被站在河中央的那五人看见后,李浔才终于满意,又沿着来时的路回到了暂时安营扎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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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浔那个狗脾气!”晏鎏锦在帐中走来走去,还是没能压下怒火,干脆一把掀翻了木桌。“一个阉人,倒也真敢有这么大的气性。”

  帐篷内的婢女与侍卫立刻跪下,慌慌张张地磕了几个头。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晏鎏锦张嘴还想再骂些什么,帐篷就被人掀开,瞬间灌了一股冷气进来,带着有人轻喊了一声。“皇儿。”

  他打了个哆嗦,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不少,站直身子拢好了有些散乱的领口,而后对着来人行了一个礼。“母妃。”

  淑妃身着一件桃红的立领对襟衫,对襟上逢缀着七枚嵌宝石云纹金纽扣,身下配着红色暗花缎绣云蟒裙,又披了件同色的狐领披风。又见头上别着一个金镶宝花挑心簪,坠了一排嵌宝金掩鬓。

  满头的黄金珠翠间,唯有一个突兀的、年岁久远的累丝嵌宝凤簪,用绯红的剌子作眼珠,与陈旧的簪身相比,如泣血般诡谲。

  她和晏鎏锦是不像的,晏鎏锦的相貌其实更像晏悯,仿佛是有着谁刁难都不会起怒的好脾气,愿意包容所有无关紧要的小错误。所以任凭是谁,在知晓后都会讶异——温润端方的大皇子,竟然与眉目含情、媚骨天成的淑妃是亲生母子。

  “你们都先下去吧。”淑妃对着帐内的婢女侍从挥挥手。

  一众人如得了赦令,提着步子就匆匆地往外走。

  “没见成?”淑妃径直坐在了帐内放着的太师椅上,把玩着手中的汤婆子,眼睛却直直地看着晏鎏锦。“还是他没来?”

  “来了。”晏鎏锦面上的怒火已经压了下去,可说到这里还是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站在河对岸,原先是打算先派人去探探虚实,谁知他见到了我的人,转身就走。”

  淑妃张着艳红的口,骂了一句。“贱人。”又说:“早知你父皇在位之时,就应当除掉他。”

  “可他撺掇着父皇除掉了我!”晏鎏锦急急地接了一句,额上的青筋突起。“父皇他更偏爱这个阉人,但我才是他的亲儿子!我定要让李浔……”

  “皇儿!”眼见着他又将暴怒,淑妃呵斥了一声。“我知道你怨恨你父皇与李浔,可你现在得想想清楚,哪件事情才是最重要、最应该解决的。”

  晏鎏锦闭着眼深吸了几口气,如此反复,才又将火气压了下去。“我知道。”

  “知道就好,就怕你被气昏了头,又意气用事!”淑妃面上流露出了不满,“彼时你若听了我的,对你父皇……又怎会在牢中受苦,你我又何须沦落于此?”

  她顿了一下,眼中浮现了几分阴毒。“魏仪君的儿子又怎会坐上皇位?”说着,她抬手抚上了鬓边的凤簪。“不过魏仪君的儿子和她一样,都是些懦弱伪善的主,那个位置,坐不长的。”

  “我儿,终将为皇。”

  晏鎏锦听着,面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露出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笑。

  他往怀里掏了一下,拿出了一封信来走到了淑妃的跟前。“母妃,你且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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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浔刚想靠在床头闭目养养神,就听见了帐外司内在喊他。坐直了身子,长舒了一口气才让人进来。

  “怎么?”他问。

  “师父,河畔有只信鸽在扑腾。”

  李浔挑了下眉,“给谁的?”

  司内沉吟片刻,“大抵是给师父你的。”

  “喔,那就去看看。”李浔扶着床头站了起来,沉默着站定了几息,眨了眨眼才跟着司内往帐外走去。

  天曲河宽又阔,水面结了冰就显得寂寥又冷清,他们到了河岸,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只有几点不知名的莹莹星光在亮着,徒生几分诡谲阴森。

  瞧见了他一身红衣,信鸽飞到了他的身侧。

  “倒真的不怕有人也着一身红衣将信冒领了。”讥讽了一句,才掏出了绑在鸽腿上的信。

  两眼扫完后,信纸被他揉成了团,用火折子引燃丢在了冰面上。

  “他让我今夜子时,背着耶律冲和他在河沿的小汀见面。”

  司内微微蹙眉,顿了一会儿就明白了晏鎏锦想要做什么。“他想离间我们与耶律冲?”

  不言私联,只说离间。因为晏鎏锦本来就谁也不信,所以见不得谁和谁真的结盟在一起。

  “那就顺他的意吧。”李浔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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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元年十一月十八子时,李浔与司内徒步走到了天曲河旁的汀洲上,河水被冻住了,汀洲的泥地也变得又冷又硬,若是步子落得不稳,则会在掺着碎冰的地上打滑,只得小心谨慎地慢走。

  司内提了一盏小灯,一身白衣被烛光映上暖黄,多了几分人气,可这光扑在李浔的红衣上,却像是要开始灼灼燃烧起来。

  走了不过几步,他们二人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几分不情不愿的笑,寒暄道:“李掌印,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大皇子,别来无恙。”李浔背着手,看着几丈外的晏鎏锦。“近日可好?”

  “托李掌印的福,一切都好。”

  晏鎏锦似乎是提防着他,身后跟了好几个人,可一行人也没有一个提灯,司内手中的烛光远远地扑过去,只落得个晦暗不明。

  李浔佯装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急躁,真的开始拉起了家常。东一句西一句,说些京中的旧事,也说近日发生的趣事,就是不提对方真正想听的正事。

  子时的风更是凛冽,可卷在他的身上却并未让他感受到半分不适,身上的热被压下去了,反而是神清气爽。

  好一会儿,大抵是终于没了耐性与他虚与委蛇,晏鎏锦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李掌印!”声音颤颤,不知是不是冷的。“你知道我们今夜见面是为了什么,不若你我都干脆些。”

  李浔背着手晃了一下头,帽链碰撞得哗哗响,笑着问:“喔,是为了什么呢?”

  这态度一下惹恼了对方,咬着牙低吼一声。“李浔!你别装傻。”

  “到底是我装傻,还是殿下你没诚意呢?”他慢悠悠地往晏鎏锦的方向走,司内也跟在他身边。

  对方防备地往后退了几步,没能拦下他。

  “这么怕我作甚?我如今可只有两人,你一行人还怕不能压过我耶?”走到了晏鎏锦的跟前,只留下了最后一步远,他微微俯身,终于和那双藏在暗处的眼睛对视上了,眼中确实带有几分不安。

  “大皇子,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合作。是想除了你?若真如此,那么现在你就已是我剑下的亡魂了。”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又往前走了半步。“或是你以为,我想坐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倘使我想,十年间有无数次机会,你以为你和晏淮清还能活到现在?”

  看着晏鎏锦强装镇定的模样,他忍俊不禁,终于善心大发地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那你想要什么?!”晏鎏锦往后退了半步,也逼问他。

  他伸手拈住了晃荡的帽链。“想要看乐子,想要快活。”

  “晏淮清把我关入了大牢,我不开心,所以我也不会让他顺心。而他对我起了杀心,我也没有再让他活着的必要。”

  “所以本皇子也是你的乐子吗?”晏鎏锦关注的却和李浔设想的有些偏差。

  李浔啧了一声,心道这大皇子果真是三五岁的心性,这种时候竟然还在想这些。于是不耐地反问道:“我不是你的刀?你也不过是想借刀杀人罢了。”

  晏鎏锦就不说话了。

  “不过这些我也都不在乎,我知道你的目的只有一个——除掉晏淮清,坐上皇位。”李浔直言,又道:“你若是想借我的手达到这个目的,那就得拿出点诚意来。”

  “什么诚意?”晏鎏锦问,而后保证道:“本皇子不会再……这么提防你了。”

  李浔晃了晃脑袋,说:“现在我要的,可不止这么多了。”

  晏鎏锦眉头一皱,“那你还想要什么?”

  李浔也干脆不卖关子,“我只要一个州。”

  他的要不是简单地要,拿走了,便是再也不属于大晏了。

  晏鎏锦犹豫了一会儿,抬着眼睛看了他几眼,最后才咬着牙说:“好,本皇子答应你。”

  李浔悠悠地行了一个不算礼的礼,“那今夜就聊到这儿吧,大皇子可别被冷风吹病了,在下告辞,明日再见。”说完,又背着手准备往回走。

  “等等——”晏鎏锦急忙叫住了他。

  “嗯?”他偏了半个头看去,也不回身。

  晏鎏锦咬了咬牙,终于说到了今夜邀约李浔来此的真正目的。“耶律冲那边,你需小心,他们南夷……狼子野心,我们大晏的事儿还需我们自己处理,莫要让人占了便宜。”

  李浔笑着应好,却在回头地时候,无声地骂了句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