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九千千岁【完结】>第155章 【伍拾壹】宠

  天启元年十月十四,夜。

  这是李浔回到京都的第四天,在西边儿打了胜仗、活捉了南夷大王子耶律冲的司内与韩元嘉,回到了京都。

  带过去的士兵,大多都暂时留在了西边儿,只有东厂的两万番子跟着回了来。

  比起上次他们凯旋时的热闹,这一次算得上了无声息。夜深人静之时,两万人摸着黑、分批次从小城门进入了京都,没有惊扰任何人。

  耶律冲被粗糙的麻绳绑着套在脏污的布袋里,由司内的马驼着,径直朝东厂的密牢而去。

  更漏声与嗒嗒的马蹄声交错,在四下无人的京都城内,静得让人心慌。

  一把被丢进阴暗潮湿的密牢里,耶律冲在地上扭了几下,借势蹭掉了嘴里塞的布团,

  散乱的发、许久未换洗而发酸发臭的衣服、塞满甲缝的血痂与污渍,让人难以从身形上分辨出,这是不是几月之前入京的那个大王子。

  但藏在蓬乱发丝后头的、那双如野兽一般阴冷的眼睛,却做不得假。

  “我要你们死,大晏人畜!”

  司内面上毫无波澜,当着耶律冲的面将牢房的门给锁上,缠绕上了几圈手臂大小的铁链。

  “人畜,人畜!!!”

  合上之后他开始往外走,任凭密牢中的耶律冲怎么发疯也没有回头。

  处理完了耶律冲,他二人也没有歇息,趁夜正浓进了宫。

  二人被小太监领着,直奔坤宁宫而去。

  东暖阁的烛光昏暗,门被推开,司内与韩元嘉瞧见了八仙桌上,端坐着喝茶的李浔。

  那人闻声回头,对他们扬唇一笑。

  “师父,你回来了!”

  李浔上下打量了一下司内,还是全须全尾的,心中也就放心了。

  司内记得的很多,能懂的东西却很少,也鲜少有真情的流露,无悲无喜是他人生的常态。如今那双眸子中是藏不住的惊喜,想来确实很是担忧他了。

  他朝着人招了招手,司内就乖巧地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我没事,无需担心。”

  他站起身,理了一下司内的肩上翻起了的褶皱,而后又拍了拍,示意坐下。

  司内没多说,找了个位子坐,却也还晓得将离得最近的留给晏淮清。

  “别来无恙啊,李浔!”韩元嘉大笑了几声。“多亏当时你给我的那一计,才让我与耶律冲等人周旋许久,你实在是有将相之才,不得不服。”

  “不过几个字而已,真正拖延他们时间的可是你。”他笑着回应。

  常有人说李浔自负清高,他并不为自己辩驳,但他也不好邀功,此番能赢,是韩元嘉本身就做得很好。

  韩元嘉摸了一把后脑勺,“嘿嘿,得了空请你喝酒。”说完,又握拳朝李浔伸了过去。

  李浔单挑了下眉,回以一拳相碰。“那便不醉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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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是迟了些,晏淮清也还惦念着来顿接风洗尘的晚宴。

  让御膳房做了些丰盛的菜,咸豉芥末羊肚盘、糊辣醋腰子、椒末羊肉、元汁羊骨头、元汁羊骨头……往日未见过的佳肴都摆盘上了桌,又唤人拎了两壶小酒,也算是有了些热闹的人气。

  起先韩元嘉还诚惶诚恐地不敢落座,三个人轮番劝阻屁股才沾上了凳,却又如坐针毡,让李浔笑话了一通才安生了。

  先是聊了些有的没的,一些在战场上算不得清闲的趣事儿,说尽之后,就转到了正事儿上了。

  “师父,耶律冲作何处置?”司内这样的问法,其实不像是真正地询问,倒更像是一种确认,想来是早在自个儿心中,安排好了耶律冲的死法。

  “我知你与我感同身受,但行事莫要太冲动了。”李浔抬着筷子,隔空地点了点司内,“像他这样的人,死自然是要死得最有价值,而现在还不是时候。”

  也不算正面回答,说完后,侧身看向了坐在一旁的晏淮清。

  问:“陛下以为呢?”

  而后又转向了韩元嘉,“韩指挥使以为呢?”

  “以耶律冲为饵,将晏鎏锦引回来吧。”晏淮清这样说。

  一旁的韩元嘉附和地点头。“陛下此言有理,如今凛冬已至,往北而战实在伤兵。何况逆贼晏鎏锦手握重兵,现北逃已有半年之久,部署定是周密,我们再往北去,与自投罗网又有何异乎?”

  李浔撑着下巴抿了一口酒,半眯着眸子点了点头,“正是,不入敌局才能破局。”

  “他晏鎏锦北逃如此之久,却仍未有异动,安分到不像逆贼。那淑妃、兵部商户也不是蠢的,怎么会没有发现,耶律冲和大将军另行他事去了呢?南夷人不在、兵马不在,就这么顺头摸瓜,也能将南夷的计谋猜个大概。

  “又照理说,我们西征形势再为隐秘,也毕竟发生了几场大战,晏鎏锦等人不会愚钝到一点发现也没有。那又为何,他们不趁我们西征、京都兵力空虚之时,一举将京都拿下耶?

  “野心勃勃之徒,又如何能够耐得住滔天权势的诱惑?若是能,唯有一解释——有更大的诱惑摆在他们的面前。譬如,其实他根本就不满足于做大晏的皇,还想要将南夷也顺带吞并了。”

  这点从前众人都未曾深思过,遂李浔一说出口,余下三双眼睛皆看向了他。

  而李浔又悠哉游哉地抿了一口酒,继续道:“所以他们才会在手握重兵也与虎谋皮。

  “和南夷联手是真、想要打开大晏边境,引南夷士兵入管也是真,但依赖南夷夺权却是假,此之为虎吞狼之计,待我们与南夷两败俱伤之际,他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驻守在北边,一是和南夷达成的交易,为日后打开玉龙关做准备,二其实就是想埋伏在北边边境、隐藏兵力,南夷率兵攻入大晏之后,他再趁南夷空虚攻入都城。”

  “彼时南夷与我等打了个你死我活,南夷就算是想回头营救恐怕也赶不及。”

  杯中的酒饮尽,他拈着杯盏落在八仙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将军。”

  话音一落下,桌上韩元嘉与司内的表情就变得怪异了起来。

  “原来那逆贼和南夷打了一样的主意。”韩元嘉愤而锤了一下桌子,又在回过神是与晏淮清同桌用膳后,心虚地收回了自己手。“从前都在关注南夷贼人,倒是是小瞧了他们了,没想到竟然如此城府深。”

  “他手中的兵马可不作假,将史书、兵书翻遍,也总能找出些可以借鉴的东西来。当初把他送进大牢,也没打算能一次性弄死他,只想着晏悯总归会给他一个教训的。”可没想到后面生了那么多的变故,晏鎏锦又和南夷的那群野兽搅和在了一起。

  后半句话他没说,过去的事情,不是为了翻旧账,就不适合拿在当下说。

  说着这些,晏淮清忽而从自己的碗中夹了一筷子的菜到李浔碗里,显然是不喜欢吃,又不小心夹错了的。

  李浔顺手就送进了自己的嘴中,也没多想。

  二人之间若无旁人的亲昵,一下教韩元嘉看傻了眼,端起酒杯的手悬在半空,动也不记得动了。

  还没等震惊完,就又听到了晏淮清说:“嗯,朕也猜出一些,故让司督主先李浔之前,去秘密接应韩指挥使、拿下耶律冲,为引诱晏鎏锦南下做准备。”

  “也是,也是。”韩元嘉回了神,觉得方才大抵是自己多想了,于是干脆不再看,往嘴里倒了一杯子的酒。“毕竟李浔打了一场胜仗凯旋,大将军又死在了他的剑下,就算旁人没看透他的身份,也会秘密追寻他的行踪。”

  李浔笑了几声,因着沾了些酒,声音也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稠,笑出的声就活像是在勾人。

  即使是韩元嘉,听见之后都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李浔笑完,又问:“那么……又该如何做饵呢?”却又不像是在真心询问,倒更像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抽着让学生答问题。

  走了神的学生韩元嘉讪讪闭嘴,寡言的学生司内沉默不语,只有好学机敏的晏淮清开了口。“无需将此事做得太麻烦,伪造手书即可,聪颖如徐庶都能中此计,何况晏鎏锦乎?”

  得到了满意回答的教书先生喜笑颜开,狭长的双眸微眯,眼尾都泛了红,他道:“陛下怎得如此聪明了?”

  说着,很是没脸没皮地往喜爱的“学生”身上靠,厚颜无耻地说:“人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莫不是日日与我待在一起,才变成了这样的?”

  晏淮清抬手,抵住了他想要靠近的脑袋,给推远了一些。

  用在李浔看来十分冷漠、十分不近人情的语气说:“好好吃饭。”

  李浔很是刻意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给晏淮清听,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往晏淮清的碗中夹了一筷子的菜。

  坐在一旁的司内,没有什么表示,像是习惯已成自然,只是又惊了另一旁的韩元嘉。

  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愣了神。

  方才他还劝导自己说是看岔了,如今又见二人亲昵举措,赫然告知他,并非是他多想,这二人之间的的确确是藏着些非同一般的情愫在的。

  这并非是什么达官显贵豢养男宠的风流艳事,照李浔的脾性,也绝不可能成为他人的附庸。这二人之间的关系,放在太监里叫对食,放在寻常人家中叫夫妻。可对食也好,夫妻也罢,怎么着也不是两个男人呀!

  何况他们俩,一个是从前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现今又刚刚替大晏打了胜仗回来,另一个是刚继位不久的新帝。

  这……这话怎么说怎么做,都不符合正统礼法,若是泄露出去教他人知晓了,怕是要掀起大的波澜,要让人戳脊梁骨的!

  晏淮清倒可叹声帝王多情,怕则怕李浔得了个男宠的名,留于史书、遗臭万年。

  韩元嘉觉得自己可能也不需要操这样的心,但心中的怪异和惶恐又按捺不住,于是这顿晚膳后半部分时间,都有些食不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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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着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该吃的菜也吃得差不多了,众人也就说着各回各家,来日再谈。

  然而刚出东暖阁的门,韩元嘉心中又是一惊。

  他这才想起自己来的是哪里,坤宁宫!

  这可是大晏历代皇后居住的宫殿,这这这……这无异于进一步坐实了他的猜想。

  韩元嘉脑袋混混乱乱,扭头看见了靠在门上的李浔,想也没想地就喊了一声。

  “嗯?怎得?”李浔半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还要跟我续酒?今日不喝了,挑个空再说。”

  韩元嘉嗫嚅,“不是,我是有话跟你说,你跟我来。”说着,往坤宁宫阴暗的地界走。

  李浔哼笑一声,都不需猜,看韩元嘉那表情就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慢慢悠悠地跟了过去,就见躲在了阴暗处后,对方那憨厚面上的表情更是怪异了些许。

  还没等他问出口呢,韩元嘉就忽地走近了几步,一副让他不要做傻事的悲痛神色,“李浔,你糊涂啊!你……你三思而后行啊!”

  他无声地笑了几下,靠在树干上。“你在说什么?”

  “你!”韩元嘉嘴巴翕张几下,而后又重重地叹气。“哎呀!”叹完气摸不着头脑般原地转了几圈,最后才说出了完整的话。“李浔,你与陛下之间的真情几分我无从置喙,但你可要想清楚了,在外人眼中,你这就是自甘堕落成了男宠!”

  “陛下狎妓,也就是留下风流一笔,你的名字与男宠的名号绑在一起,可是要被人耻笑万年的!”

  李浔压不住了声,靠在树上哈哈大笑了起来,却也不给自己解释,只装模做样地说:“我本来也就没什么好名声,是佞臣还是男宠,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何况,男宠史书好歹能将我与陛下绑在一起,比劳什子的阉人、佞臣好。”

  “你你你……”韩元嘉哪里晓得他这么不当回事、这么不思进取,气得直拍大腿。“你可是马上征战的大将啊!哎呀,我竟然不晓得,你是一个这样感情误事的人!”

  李浔压了压眼角,将笑出的泪抹走。“行,你也知道了我这人儿女情长了,那就趁早回去罢,莫误了我和陛下的良辰。”

  韩元嘉劝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赶着走了。

  一时之间他怒从心中来、恨铁不成钢,恨恨地哼了一声就朝着坤宁宫外走,每一步都走得很重,故意做给李浔看。

  李浔摇了摇头,又慢悠悠地回了东暖阁。

  作者有话说:

  朋友说,这一章如果从韩元嘉的视角来取名字的话,应该是:兄弟是恋爱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