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九千千岁【完结】>第116章 【拾叁】树

  京都春季里的雨,一年下得比一年密,从前也只是寡言,如今向更南的地方学了些脾性。

  李浔伸手去兜了几掌的雨,等掌心将那些雨水捂热之后,又悉数倒掉。

  百无聊赖地做了好一会儿,就听见了东暖阁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能不问便推门而入的,也就只有那个人罢了。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之后晏淮清就站在了他的身旁,他侧身看去,发现对方的面色微微地有些泛白。

  “又淋着雨了?”他问。

  对方没说话,沉默地看着窗外。

  李浔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鬓间与衣袍都没有被沾湿,才稍稍地放下了心,但又没忍住补了一句。“陛下的龙体尚未痊愈,还是多歇息为好。”

  晏淮清还是没有说话。

  他挑了一下眉,于是也不说了,就这么默默地站着看未尝不是趣事一桩,索性他现在就是闲人一个。

  站了也不过只是一会儿,在一道闷雷之后,对方忽而就开口问道:“李寒浔,你想见子卯吗?”

  李浔眉心一跳,复又侧了半个身子看过去,佯装无意地问:“陛下如今倒是放心我了?”

  这个问题对方选择避而不答,转头谈起了其他。

  “自你入狱到现在,朕的人还未抓住过你的暗卫,他们都是有本事的人……”晏淮清的神色语气都是淡淡,仿若算计也只是一种寻常的寒暄。

  李浔一下便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看来是想要让他做些什么了,面上的笑也难免变得淡了一些。

  “臣应当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他说。

  大抵对方也算是有几分了解他的,听到了他的话便晓得包了几分阴阳之意在其中。

  便回:“朕也本不欲做那卑劣的小人,只是……食君禄、分君忧,朕日日将子卯好吃好喝好药材地供养着,也总得得到些什么。”

  这句话是威胁、也是敲打。

  逼着他不得不派人去做,也必须得无异心地做好不可。

  不过,李浔也并无拒绝之意。他的人做得越多,他知道的也就越多。

  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又听得对方开口道:“说起来,食君禄、分君忧这句话,还是皇后教给朕的。”

  是,他是说过。

  彼时伺候晏悯,说给李重华听,如今俯首晏淮清,倒是说给自己听了。

  “陛下说得对。”他带出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之幸。”

  说过了这一茬,李浔的心里头也开始盘算了起来。要想让他帮着做事儿,总是要先讨些好处来的。

  “敢问陛下何时需要?又要暗卫去做些什么呢?”偷偷摸摸避着晏淮清的人会面,终究不是一个长久之计,他倒要讨一个正大光明来。“不过我……也是好些时日没见着他们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在我失势之后分着家产走了。”

  “你的暗卫为了朕的妹妹而死。”晏淮清说。

  李浔一愣,也随之想起了鹿蜀。

  鹿蜀自刎,并非全然是他吩咐照看的缘故,他的死,可以算得上是殉情。

  他看了几眼晏淮清,只是对方面上的表情与方才说话的语气,似乎都展示着对方还不知道这一点。

  罢了,还是不说。

  对方若是知道自己的妹妹、大晏公主、天潢贵胄,与一个听不见声音说不出话的哑巴暗卫暗生情愫,大抵又是会嫌恶、又是会被气疯了的。

  他也本不愿用这般恶意去揣测,只是当初对方冷言讥讽他是个不明不白的阉人、拿身份压小梨的场景涌了上来,便让他不得不这么想了。

  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他暗自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很又将话给拉到了正题上。“陛下这么说,我倒是安心了不少。”又说:“只是这些日子不是在大牢里,就是在坤宁宫,着实没有联系过。”

  “陛下若是想用他们,还得让我想办法去找一找。”

  “让你去找一找?”晏淮清看向他,直接走到了他的侧前,挡住了大半的窗户,也挡住了涌进来的凉风,不过是这么一会儿,东暖阁就变得沉闷了。“只怕是有去无回,又或者,给了你暗自谋划取朕性命的可乘之机。”

  李浔慢慢地侧过脸垂眸看向晏淮清,将另外半边合着的窗子给哐当一声推开,房中又变凉了许多。

  他问:“陛下当真这么以为?”

  晏淮清没有说话。

  两人这么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暗生出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直到一阵猛风吹过,将窗子狠狠地拍出了声响,晏淮清才偏开了眸子。

  李浔眨眨眼,抬手揉了一下自己的额角,展出了一个无奈的笑。

  “陛下可真真是怪错我了,且不说你我情谊如何,便对着大晏,我也是忠臣一个。”窗子还在被风吹得晃荡,他干脆伸手合上了,顺带扫走了对方衣袍上沾上的几滴雨。“也不知陛下是哪里对我产生了这样的误会,又是听信了何人的谗言。”

  “是非自有人评说。”晏淮清走回坐到了八仙桌旁。“皇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世人早有论断。”

  李浔哼笑了一声。

  世人皆对他有误,不信世人、只信心,这是对方说的。

  世人早有论断,这也是对方说的。

  其实世人如何根本不重要,到底是他晏淮清心中有恨。

  “是——”他也坐到了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世人皆说我祸国殃民、蛊惑帝心。”

  “陛下可要小心了。”

  他抿了一口,是热茶,左右都喝不下,就又放下了。

  两人也没再多说。

  ……

  今夜晏淮清又伏在案上睡着了,他照旧将人抱上床,相拥着睡了一晚。

  -

  晏淮清将他带回了掌印府,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不过是短短的几旬,掌印府就变成了一座死宅,门下牌匾结满了蛛网,荒草长了半人高,檐下也有燕子衔泥搭了窝,叽叽喳喳的雏燕张嘴待食。

  从前他也没有多喜欢这座宅子,加之觉得自己算不上什么活人,没有什么精细活的必要,所以外人见不着的地方,杂草都没叫人除,个个院子也没取名字,只想着过一天算一天,等大仇得报一了百了。

  如今却没由来地生出了几分物是人非的悲凉之感,也难免想起了掌印府的人都在的日子,那时还算得上是有几分热闹。

  莫名地,他又想起了自己移栽在园中的那棵玉兰,不知如今怎样了。

  “你的暗卫,总是不会离开这里的,又或许就在里头等着你。”站在他身旁的晏淮清忽而很笃定地说,又道:“如今你回来,定能找回他们。”

  说完,侧了半个身子,冷淡地看着他。“只是不要耍花招,李寒浔。”

  “陛下说的哪里话。”他还想逗乐几句,怎知晏淮清抬腿就往里走,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

  他吐出一口气,无奈地晃了晃脑袋,也还是跟着一起进了去。

  站在门外看还不算些什么,进了大门之后才真是觉得破败,往里吸了一口气,似乎呛了一嘴的灰。

  “呀呀呀,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他拉着嗓子懒洋洋地吐出了这些字,也借着这些音叹了半口气。

  晏淮清没与他一同感慨,只是在前厅随意地走了几圈,就颇为冷淡地说:“请皇后唤人吧。”

  李浔眉间一动。

  如今他人已从坤宁宫当中出来,又重回了掌印府,总得做些什么不是,不然哪能对得起这次的机会。

  “陛下莫急。”他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可信一些,虽然知道对方对自己堤防得很。“人在身边就有人在身边的叫法,不在也有不在的叫法。”

  “如今我与他们这么久未相见,也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光是靠嗓子喊,怕是喊破喉咙也没人应答,我……”

  “你直说要去做什么便是。”晏淮清蹙着眉说,大抵是觉得他有些聒噪了。

  得,又被嫌弃。李浔耸耸肩。

  于是他便直言道:“我要回一趟厢房,房中自有我可以联系他们的东西。”

  晏淮清看了他几眼,又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沉吟了片刻方说:“可以。”

  语罢,两人就朝着厢房的方向而去。

  这条路两人一起走过许多次,便是足下有多少阶都记得清清楚楚,谁又能预料得到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呢?

  难免唏嘘。

  不过走到了半路,李浔便再次想到了其他的什么,故而又不安生了起来,足下的步子开始朝着另外的一个方向而去。

  叫走在他前头的晏淮清,一下就看了出来。

  于是低喊了一声,“李寒浔!”

  “诶——在呢!”他转了个圈,可迈出去的那个步子就是没有收回来。“陛下有何吩咐?”

  “朕可准许你擅自走他道了?”

  被人戳破了李浔也不气恼,颇为理直气壮地说:“园中那棵玉兰,可是我亲手挑选亲手栽、亲手照料了一段时间的,上回来匆匆忙忙,今个儿得了空,就想瞧瞧长成什么样了。”

  说到这里也未免几分感慨。“想来也确实有些遗憾,错过了它的第一茬花开。”

  晏淮清垂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抬头的时候原本冷淡苍白的面上,忽而带上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你既想要看看,那去便是。”

  怎得这么好说话了?他都做好了要纠缠一番的准备了。

  “那……便去看看?”李浔又反问了一遍。

  “嗯。”

  这次晏淮清让他走到了前头。

  他想着那棵他精挑细选的玉兰,脚下的步子不免也变得轻快了一些。

  然而到了地方,李浔才知晓对方那笑都藏着什么意味,自己的笑却是挂不住了。

  玉兰树已是断木一棵,独独只剩下了一个树干插在土里,而从前葳蕤的枝桠不再,呈枯死状倒在了一旁。

  李浔依稀可见泥地里还有半片枯了的玉兰,又或许那是他错看了。

  “李浔,玉兰花开了。”从前,对方依偎在他的怀中说。

  “李寒浔,玉兰树死了。”如今,对方站在他的身侧说。

  他努力地展开了跳动的眉心,压着心中翻涌的情绪,侧身看向那个面容冷淡的人,问:“是你砍的吗?”

  “是。”对方答,又带着几分病态的笑说:“树死了,玉兰花再也不会开了。”

  忽而一阵狂风平地起,园中的杂草、枯树一同沙沙作响,满园的尘土被卷起又落下,几分薄而淡的玉兰香在空中漫开。

  晏淮清掩住了口鼻,往后退了几步。“朕不想再闻到这个味道。”

  而后又问他,“看完了吗?看完就做正事。”

  作者有话说:

  身体确实是有些不舒服的,今天也好难过。

  PS:昨天其实有在评论区发请假条,但是可能有一些小伙伴没有看见,一般不更新就是有紧急情况!以后的话都是会在评论区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