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九千千岁【完结】>第48章 【肆拾捌】离开京都

  荣兰死了,堂上的氛围一下坠了下去,刘恩已经被吓昏了过去,躺在地上不知进出气有多少。

  “恶徒刘恩溺死许小姐养娘、绞死侍女销毁认证、脱罪不成怒而刺死荣小姐,罄竹难书,压入大牢,按大晏律法从重处罚。”把李重华从地上拉起来之后,李浔淡淡地开了口。

  刘恩还没醒,他的罪名已判。

  李浔又拈着袖子帮李重华擦干净了面上的血泪,看着晏鎏锦说:“大皇子,可满意了?”

  这是最好的结果,腥臭半点沾染不到他大皇子的身上,反倒死的人都是他的人,能赚足了不知情人的同情,晏鎏锦自然不会有任何不满的地方。

  再托了几句词,晏鎏锦终于面色平和地离开了东厂的地方,可还是没有多给荣兰半个眼神。

  荣兰是正六品昭信校尉荣开樯的庶女,在她被送入宫中成为了晏鎏锦的妾室之后,荣开樯便被升授为承信校尉了。

  可最后她的尸体是司内唤番子请的一母同胞的庶弟荣竹来收的,他的弟弟年纪并不算大,像是还没及冠。

  看到自己亲姐姐的尸身,他先是愣了好一会儿,大抵是太久没见一时没有认出来,而后抱着那已然没有任何温度的身体嚎啕痛哭了起来,最后抬眸用充分了恨意、悲伤、愤怒的眸子看着浑身血污的李重华。

  李浔把荣兰自刎的那把刀收入了鞘中,从番子身上卸了下来,殷红的鲜血沾满了刀身和刀鞘,但他没有擦。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们,害死你姐姐的不是我们。”李浔说,随即用刀鞘推着荣兰弟弟的脸,逼他转身看向后面。

  他的力道大,荣竹没有抵抗的机会,迫不得己地挪了半个身子。“看到了吗,那些黑云。”

  李重华顺着李浔说的那个方向看去,那里是欲压城的黑云、是欲摧树的狂风,是红墙碧瓦、是深宫重重。

  谁都知道人不是荣兰杀的,但谁都没有能让荣兰活下来。

  他什么都没有开口说,他问心有愧。

  “你的姐姐是拿这把刀自刎的,现在我把它给你。”李浔蹲了下去,与荣竹的视线平齐,他的面上早已没有半分往日的嬉戏和轻佻。

  对视了一会儿后,他横刀将手中的刀递了过去。

  荣竹愣了一会儿接过了,可垂着头没有再发出声音,也没有再看向他们。

  接着李浔把李重华和司内带到了后堂,那个少年后续会如何,李重华到底是不知了。

  “把证据都毁了,让刘恩认罪。”到了没人的地方之后,李浔只对司内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司内脚步顿了一下,躬身说了一句:“是司内的错。”

  李浔没说话,抬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几下。

  而后李重华就感受到自己的腰被虚虚地揽了一下,且听见李浔在他的耳边说:“走吧,回府。”

  路上的积雪还没化,踩下去的时候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可李重华已经没有心思打量东厂的地方了,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头昏脑胀。

  走到僻静的无人之地时,他开了口。“掌印,刘恩……”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浔接了。“我不信什么仁义公正,我只要因果报应。”说这些话的时候,李浔面上带着几分讥讽。“这是他该得的。”

  该得的,确实是该得的,李重华心想。

  但他又忍不住想得更多,李浔是早先就决定让事态演变成这样的,还是临时改变的主意。荣兰的命呢?在他的计划当中吗?他原先打算怎么做呢?

  李重华猜不透,李重华向来都猜不透。

  于是他问:“荣兰,就不能活着吗?”

  “重华,我还是那句话,不让荣兰活着的不是我、不是司内、也不是东厂。”李浔抬手指了指天,“是你头顶的这个天。”又指了一下李重华的身后。“是你身后的那些人。”

  “你以为晏鎏锦真的蠢,一晚上过去了都没有查出来人到底是谁杀的?但那个凶手是他庶长子的生母,他就不能让自己有利用价值的第一个儿子染上些不干净的名声。”

  果然,李浔是知道事实的真相的。

  他知道,他什么都是知道的。

  李重华颤颤地吐出了一口气,“所以是他要荣兰死吗?”

  “他不仅想要荣兰死,他还想要许萍死。”李浔看着他,“他还想要你死、还想要我死、还想要这天底下所有与他作对的人死。”

  “荣兰,何其无辜。”片刻前还鲜活的生命,几息过后就在他的怀里绝了气,滚烫的鲜血洒了他一身,李重华做不到无动于衷。

  “哈——无辜。”谁知听到这句话,李浔却冷笑了一声。“这天底下有多少无辜的人,你知道吗?你坐在那个明堂上,能听见这人世间的哭嚎吗?你是晏家人、是天潢贵胄、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储君,你能理解黎民之苦吗?”

  “我能。”

  李重华怎么不能呢,死去的薛古、小柳、雁音,孱弱的像旧纸钱的许萍,无可奈何、歇斯底里的荣兰,这些苦苦挣扎、命不由己的人就在他眼前,他怎么不能呢?

  “晏淮清。”李浔勾着唇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这让李重华好一阵恍惚,已经有很久没有听见过别人这样叫过自己了。

  “你们晏家人,不配。”

  李浔说得很轻,被拂过的冷风一下就吹散了。但又好像很重,那几个字在耳里荡啊荡,压得他喘不过气。

  确实不配,李重华想,他从未真正入世,何谈怜悯众生。

  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坐上的马车、怎么回的府,直到子卯迎了上来开口,他才迟迟地回过神来。

  “老爷,许小姐在厅里喝上热茶了。”

  他偏头看向身边的李浔,对方低嗯了一声,侧眸给了他一个眼神,他心下了解,便跟在了他们的身后到了正厅里。

  步子不过刚刚迈入,许萍就急急地起了身,扑通一声跪在了他们的面前,分别朝着他们二人磕了一个头,再起身的时候已经是落了满面的泪了。

  “许萍谢过掌印、公子之恩。”然而她的声音当中听不出半分的喜悦,反而有些痛哭。“谢过掌印和公子的救命之恩。”

  李浔应了一声,对着她说:“坐吧。”

  李重华也跟着落了座。

  而待她上座之后,李浔才开了口。“所以你为什么要杀了你的养娘?”

  听到这个话,许萍仿佛有些不堪承受,茶盏中的热茶撒出去了一半,扶着太师椅的扶手狠狠地喘了两口气。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能够回话。“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想带回我的冬儿,我想带冬儿走,但是养娘不许,她不许。”

  听到陌生的名字李重华顿了顿,而后才反映过来那个冬儿应该是她的孩子,即晏鎏锦那个庶长子。

  “我们就争执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疯了一样,我真的不想这样的!真的。”说着,许萍陷入到了那样的情绪里,身体又开始微微颤抖了。“养娘掉下了水里,我去救她,但是没有救到。

  “我拼命地喊人,可没有人去那里,没有人听见我的声音。

  “然后我就想去人多的地方,人多的地方一定有人的,可是我回来之后养娘就死了,她就死了!

  “那是我的养娘啊,我的生母早亡,她与我的母亲并无差别,并无差别 啊!”许萍哽着颤了一下,眼睛里面除了泪水还有很多其他的情绪,可是李重华数不清。“可冬儿是我的儿子,我怀胎十月、拼了命生下的儿子,教我如何能够甘心啊!”

  李重华不忍看见许萍的模样,只得逼自己去想一些正事。

  许萍与养娘的争执大抵是在他离开不久之后发生的,毕竟仵作的验尸也表明就是在酉时到戌时,彼时已经开宴了,自然没人听见许萍的呼救声。

  在她急急忙忙、神志不清地往外呼喊想要找人去救养娘的时候,不知为何去了小塘的侍女发现了那个尸身,所以高喊出事,将宴上的她们引了过去。

  对了,那个侍女呢?又是因何而去、为何而亡的?

  想到这些,他便开口问了出来。“那个死去的侍女你可认识?”

  不知是不是他插了这么一句话,许萍就从那样的情绪当中抽离出来了,眼睛眨巴了几下恢复了些许的清明,有些无措地看向了他。“不曾认识。”

  难道只是一个意外?

  李重华知道凶手是谁,但对于这个侍女却是什么头绪也没有,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李浔。

  对方没有侧目,却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倦倦地开了口:“她看见了。”

  听到这话的瞬间,李重华与许萍一同惊呼出声。“什么?!”

  “她想找个地方偷闲,便走到了小塘处,谁知看见了你将你的养娘推下了小塘。”李浔看着许萍,又将原委细说了一遍。“她藏在暗处就不敢出声,也不敢做事,直到你跑走了才凑近小塘,可一看发现人已经死了,所以才匆匆忙忙地去宴上呼救。”

  “那她是……”许萍神情恍惚。

  李浔接着继续往下说:“将人引过去之后,大皇子盘问她,她却不愿将你托出,于是装晕不醒。”

  “不愿……将我托出吗?”许萍面上有些茫然。

  “嗯。”李浔收回了自己的眼神,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盏。“她看见你将沾有小塘淤泥的衣物换了,又看见了你来找我们。”

  仿佛有些不可置信自己做的一切都被她人看在了眼里,她惊愕不已。“她都看见了?”

  “都看见了。”李浔应答道,“她问我的人,你为什么要把养娘推下去,我的人说你大抵是病了。她说你为了孩子,病了也是理解,于是借着换衣之名自缢在了横梁之上。”

  “自缢?”许萍睁大着眼睛偏了一下头,热泪从眼眶当中滴滴坠落。“她是自缢的?”

  “韩厥自刎、侍菊自缢,皆是英烈。”

  李浔再次抬头看向了许萍,郑重其事地说:“记住,她叫侍菊。”

  关于喜宴上发生的事情,能和许萍说的也就这么多了,李浔转了一个话题。

  “你无需再回宫里。”他抬了抬手,就有小厮举了一个托盘走上来,将盖在上面的锦布掀开,上头放着一小叠银票。“拿着这些,离开京都,重新过吧。”

  他这一番行为,李重华与许萍都惊了惊。

  在李重华的记忆里,李浔应该是冷酷无情的、应该是笑里藏刀的、应该是阴狠毒辣的,但不会是如此体谅周道。

  过往仿若被蒙上了一层烟纱,盖住了从前的李浔和现在的李浔。

  “掌印,我的冬儿,我……”许萍站起身扶着太师椅,半跪不跪,抽泣之间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儿子。“怀胎十月啊!”

  “他不是你的儿,是晏鎏锦借你肚子生下的一个伥鬼。”李浔给的回答近乎无情,“他已经生下来了,你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所以我说,离开京都。”

  许萍顺着椅子无力地跌落在了地上,还是接受了这个残忍的现实。

  “皇子妃是个温良的人,你无须担心。”最后还是李重华不忍心,补了一句近似于安慰的话。“你的养娘也希望你好好活着。”

  “是,是的。”许萍闭着眸点了几下头,还是爬着给李浔和他磕了好几个头。“许萍谢过掌印的再生之恩,谢过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