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九千千岁【完结】>第2章 【贰】靠得太近

  晏淮清仔细地看了这小厮几眼,发现他虽身形健壮,却有着一张清秀的脸,看着舒服又干净。

  想着昨日子卯说的话,留在千岁府的日子还长,对身边的人可以多多了解一番。于是问他:“你可有名字?”

  “有名,不曾有字。”那小厮恭恭敬敬,面上没有表情,连回话时都是低垂着眉眼的。“奴才唤作小柳。”

  “另一个呢?叫什么名?”晏淮清指的是去打热水的那一个。

  “他唤作小梅。”

  “你们的名字是掌印取的?还是子卯取的,可有什么寓意?”这些名字实在不像是寻常人家小厮的名字,听起来无辈分也无规矩。

  “是总管赐的名。”说着,小柳摇了摇头,“不过是入府先见得什么草木,便取了什么名字,未曾有寓意。”

  “我省得了。”晏淮清思考了几秒钟,又对他说:“既然掌印今日事务繁忙,改日再见即可,那子卯我可见得。”

  小柳又是那句话,“奴才也不知。”

  此时正好小梅端着晨起梳洗的热水进来,晏淮清也就收了话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到了用早膳的时辰,他正心里盘算着李浔会如何对待他,子卯就领着吃食不请自来敲响了门。

  “重华公子,今日的早膳来了。”

  小柳和小梅听着子卯的声音,还未曾问过他,也未曾换过眼神,便立刻上前开了门,恭恭敬敬地站在了门边迎着子卯的入门。

  子卯迈进厢房之后对晏淮清微微颔首,而后对门外招手,随后进来了两个提着食盒的小厮,又跟着进了四个抬着个束腰柴木八仙桌。

  得了子卯的授意之后,那小厮迅速地将八仙桌在房内架好,又有序地打开食盒摆上了早晨的吃食。

  一碗细肉缀葱的淡粥、一碗水引蝴蝶面、一碟玉延、一盘羹菜和一盘啜菽,外加一碟切好块的镇府浊梨。

  晏淮清不动声色地看着,心中对于千岁府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有了个大概。千岁府这样的家底,只备出了这样的菜色,唯一上得了台面的就是那切块了的镇府浊梨,想是把自己当作了最下等的客人看待。

  方才小柳小梅未经自己允许便开门的行为,也恰好应证了这一点。

  他当然也没有多看重自己,毕竟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知晓自己留在千岁府也不是来做主子的,所以心中早有了准备。

  “重华公子,昨日太过匆忙,多有处理不周的地方,还望勿怪。”子卯明面上还是做足了恭敬的模样的,“两个小厮还是少了些,等公子用完早膳我便带着人来,让公子再挑三个。”

  晏淮清坐到了八仙桌前,一边用膳一边应承着子卯,知晓自己不管想法是什么都不重要,挑的人是什么的也不重要,李浔他们自有安排的。

  “子卯先生,不知重华何时可见着掌印?”

  还在东宫的时候,最厌恶的就是李浔那张阴柔不足风流有余的脸,若不是泠河还有东宫的事情还要仰仗着他,他本无需如此奉承着这个阉人。

  谁也不知道晏鎏锦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朝堂上的事情一日一变,如今他不在其中,只怕迟一日,泠河便会被晏鎏锦坑害了。

  子卯却还是那句话,“老爷今日事务繁忙。”

  晏淮清叹了一口气,没有再为难他。

  早膳过后子卯便寻了十多个青壮的小厮过来,站成一排仍由他挑选,他没有什么盘问的心思,掌印府一定比他更了解这些小厮。所以随意挑选了三个看着不那么健壮的,怕日后成为压制自己的好手。

  -

  子卯说再等等,他想着不过也是这几日,李浔总是要来找他的。可谁知这一等,便是一十三天。

  这一十三天,三顿膳食都是在这间厢房当中进行,事事都未能出这个小院。

  这府中安静,鲜少听见有人夜话闲谈,落在院内枝桠上的雀儿也不怎么扑腾翅膀,除了风声雪声就是人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一落雪,掌印府看起来就更加荒凉和落败了。

  晏淮清感受得到,虽然这府内小厮和婢女对他都是恭恭敬敬,院儿里该有的东西也没有落下,但态度却实在谈不上喜欢,隐隐有几个送膳食和冬衣的外院小厮婢女,似乎还对他有着不可说的厌恶。

  往日倒会有些什么想法,如今,却也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事情了。

  他心中焦急着泠河的事情,却也在安生地过自己的日子,李浔不来,他便守得这份安静,开始在心中盘算着自己出去带着泠河走的事情。

  哪知这个念头刚起,李浔就回来了。

  李浔穿着一身红袍独自走进他的院里的时候,晏淮清正摘了两支腊梅,打算插在笔冼旁那只双耳铜瓶上,一回身便和对方对视上了。

  “问李掌印安。”晏淮清对着他点了点头,把腊梅往自己的身后藏了一下。

  “重华真是好兴致。”李浔又走近了一些,看着他手里的腊梅笑了一下,“能把掌印府当作了自己的家了,这是一件好事。”

  晏淮清顿了顿,“托掌印的福。”

  李浔没有再说话,竟然先他一步推门进了厢房,毫无顾忌地坐在了榻上给自己倒茶。

  确实没规矩,也确实放肆。

  看到他这一副模样后,晏淮清也不再思虑那么多,进门后将刚才摘下的腊梅插入了瓶口,用指尖沾着几滴冷茶洒了上去。

  腊梅的清香一下盈满了整个厢房,带着寒气。

  两人就这样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直到李浔品完了一盏茶,才悠悠开口道:“应万岁爷的意思,废太子昨日已葬于城北乱葬岗了,我念在旧日情谊,命人给废太子立了一块碑。”

  晏淮清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冷茶的寒气似乎都要钻入掌心,他将余下的茶泼出了窗外,又给自己续了一杯热茶。

  “那倒是……掌印宅心仁厚了。”

  “呵。”李浔又是轻笑一声,晏淮清没能转身回去看他的表情。

  就又听得他说:“我这几日又奉命带着东厂搜索了一遍东宫,原以为不过是走个流程,没想到,还真给我找出些什么了。”

  晏淮清想到了那个东西,彼时意外发生得太突然,直接在朝堂上就被押入大牢,又哪来的时间去管顾其他。

  也不知李浔说的是不是它。

  “堂堂太子,一国储君,竟然会在自己的枕下藏这样的破烂东西,实在让人感到意外。”

  听到这话,晏淮清转身看向了李浔,猜想他拿到的十有八九便是自己从前常常带在身边的铜铃了。

  就见得李浔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大氅里,似乎在掏些什么,摸索之间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声,然而什么东西都没有拿出来。

  “料想这东西,对废太子还是很重要的吧。”李浔笑着说。

  晏淮清总觉得他长得轻浮,大抵是断了根的缘故,总是阳刚不足透着一股邪气,像极了志怪小说里的男狐狸。他这样说话时,也仿佛在下蛊引诱着什么。

  其实单论铜铃,对晏淮清而言重要也不重要,但里面的东西……就算不论这些,这么多年到底晏淮清也习惯了铜铃带在身边,久而久之成为了一个念想和寄托,就这么落下还是不舍得。

  看来得找个机会拿回来才行。

  “莫不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送的?”李浔又轻佻地问。

  晏淮清面对这样的无赖儿实在有些难以应付。“重华不知,怕是只有城北废太子知晓了。”

  他说了这话之后,李浔也没有接着问下去,而藏在袖口里的东西也没有拿出来的意思,只是猝不及防地说起了他话。

  “重华。”他开口道。

  “朝堂纷纷扰扰之事,我并不在乎,谁成为了新王都是一样的。万岁爷对我有恩,我这辈子唯一的念想就是尽心尽力地服侍陛下,待百年之后辞官还乡。”

  “我深知大皇子也好,废太子也罢,加之朝堂上的群臣对我都是不喜的,所以现在你们任何一个人坐稳储君的位置,对我都不利。”

  所以李浔的话外之意就是——废太子已死,但晏鎏锦却不能在今上崩逝之前成为新太子。他要晏淮清助他一力。

  这话像是在剖心解意,像是在回答半旬前他在大牢里问的“为什么”,可放在眼下就实在突兀和不合时宜,晏淮清不得不警惕。

  李浔端着茶杯对他笑了笑,“殿下,浔不过三尺微命,一届臣民,只想安稳无忧好好活着。”

  他这话说得好像很诚恳,演得也有几分真,可乱臣贼子说自己的愿望是平安顺遂,这话实在可笑。

  晏淮清疲于与他周旋,但毕竟如今还有事求他。“李掌印,废太子晏淮清已死,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掌印府的李重华。”

  “区区一个李重华,又如何再能去与大皇子争得什么?”

  即使得到的是这样明确的否定回答,李浔的表情还是那么淡然,就仿佛这个权倾朝野的阉人,本就是这么无欲无求。

  他很是懂得如何伪装情绪,这是晏淮清得出的结论,早就得出的。

  “废太子已死,当然是不能再左右什么了。”他浅抿了一口茶,袖口内的东西在叮叮当当地响。“但活着的人,总是能够做些事情的。”

  做些什么,要做些什么呢?或者说李浔想要让他做些什么呢?

  从大牢里出来的那一刻,晏淮清就成为了李浔的局中人,走的每一步都是雾里看花,纷纷扰扰之事推搡着他往前走,但前路是什么没有人告诉他。

  屋外的雪下得大了一些,轻若柳絮的雪花穿过窗口往屋内飘,坠到被地龙暖热的地面上就化成了一滩水,洇透了木料。

  他看着自己刚刚摘的腊梅上坠了几朵雪花,怕折了香气,于是倒回去合上了窗。

  方才李浔悉心营造的氛围似乎也被关在了窗外。

  “呵。”就听李浔淡淡地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讥讽。“这同一棵树上的腊梅,其中两枝不过是被金贵的人折走了,倒是有了不同的命运。”

  晏淮清权当没听见,准备回身之时,才发现李浔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后,脚步轻到他竟然没有察觉到分毫,不像个断了根的阉人该有的气态。

  又是还没有反应过来,李浔竟然在他身后直接伸出了手,一把推开了方才他合上的窗。李浔的身体微微前倾,发丝荡在了他的脸上,扫到了他的唇边带走了几抹温度。

  太近了。

  近到他甚至可以闻到李浔身上玉兰香,粘附着地龙的暖。

  可香味再好闻,他也是李浔,这样的距离让晏淮清如芒刺在背,浑身动弹不得。

  “既然都是腊梅,那就得一同受寒,这风雪肆虐,到底是要让它感受一番的。”李浔说完这句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用着巧力把他带离了窗边。

  他又坐回了榻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不似方才那么热了,便招呼着小柳再给他沏一壶热的。

  晏淮清趁他和小柳说话的关头,重重地扫了一下方才被李浔碰过的地方。

  “我也思虑过,你总守着千岁府也不行,日后总归是要去见些人的,可用什么样的身份去见人呢?这我倒是有些苦恼了。”

  “说是幕僚,或是小厮都可。”晏淮清以前从来不知道李浔竟然是个如此善言的人。

  这半旬他日日等待,想着能得到什么消息,此刻要紧事都已说完,对方竟然还如此悠哉地坐此品茶,实在让人费解。

  身份变了一个,但往日恩怨还在,对方又是如何能做到这样的自如的?

  “我一个阉人要什么幕僚?”李浔听着嗤笑了一声,“今日以幕僚的身份把你带出去,明日弹劾我的奏折便会呈到陛下的案前。”

  “但说是小厮又委屈了你,毕竟你……”李浔话还没有说完,忽而就顿住了,面上的笑意瞬间收敛,什么话都没说就站起了身往屋外走。

  厢房的门被推开,离开的人头也不回地走入大雪里,没有回身关上。

  晏淮清愣了好几秒。

  寒风涌入厢房内,他走上前去关门,又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周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甚至于枝桠上的积雪形状都是完好的。

  于是没有再多看,他合上了门。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