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竹马他弱不禁风【完结】>第115章 此消彼长

  暮色沉沉的藏书阁角落, 宋观玄书上的影子挑过灯花,帘下寂寂只听见落雪的声音。

  暗沉的矮架后忽然冒出零星烛光。

  孟知言朝宋观玄身后看去:“宋观玄,宋观玄你发光了。”

  宋观玄垂首不语, 指尖缓缓翻过一页书卷, 声音清澈。

  “是高重璟。”

  阶梯上传来低声轻笑,灯火缓缓在架格书册间游过,走到宋观玄近前。

  “你怎么知道是他。”孟知言低声。

  “听见脚步声而已。”

  手上书本一合,孟知言皱着眉头探头朝楼梯的方向望去:“这么偏远,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你自己问他。”宋观玄轻声笑道。

  灯火缓缓垂到宋观玄眼前,高重璟袖子上的长穗落到他肩头。抬眼望去,是一盏琉璃灯台, 藤花坠到铜坐上, 和从前送的那盏很像。

  檀香淡淡拢上来,宋观玄接过灯盏,偏头道:“想把这里也烧了?”

  “这么暗看书伤眼睛,我特意带来送你的。”高重璟在宋观玄身侧坐下,反复的衣袍吵闹许久终于规整。他温声道:“这灯火倒了会自己熄灭,你不用担心。”

  孟知言从两人之间挪开目光, 看来今天是查不完了:“随便送的。”他小声嘀咕:“等制造司出这么一盏就要三个月,随便送的。”

  宋观玄微微挑眉, 宽慰道:“知言别担心, 我请了这件事总会快些做完……”

  话音未落,只听见孟知言陡然拿腔作调:“邝将军, 什么风雪把你带到这来了。”

  宋观玄回身, 只见邝舒平手足无措地站在书架之间。他身量高, 看起来十分突兀。昏暗的灯火下, 他的目光不断在高重璟和孟知言之间游移。

  邝舒平朝上没少被孟知言骂, 宋观玄转头看向高重璟,发现高重璟也在似笑非笑地看他。

  “知言。”高重璟轻声说。

  宋观玄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和高重璟说这习惯了。

  他微微摇头朝着邝舒平问:“什么事?”

  见这话高重璟没接,邝舒平低着头默默问:“阿生和你走得近,宋大人,我有些事想问。”

  “你问。”宋观玄一听事关许生平,语气淡淡。

  “前几天我碰见杭与安,他的腿伤冬天有些疼,来问我从前找的哪个太医。我那时候受伤不是太医看好的,好不容易找到从前的郎中,那郎中却问我小许怎么样了。”

  宋观玄望着烛火:“那你该去问许大人。”

  “他不见我,我去他门口……求见,他也不开门。”

  宋观玄轻轻笑了声,心里想了些狠话莫名胃里有些抽痛:“许大人看不见了,我送了他两本盲书,教他怎么听声辨位的上朝。”

  话音落下书架间传来一声闷响,邝舒平视线骤然变得冷厉:“宋大人别乱说。”

  他两步走到桌前,却被高重璟一手拦住。

  高重璟抬眸看向他,眸中沉静冷漠:“邝舒平。”

  邝舒平退了两步,高重璟从来有种让人亲近的气质,说过一两次话就能让人直呼其名。此刻眼里,他的冷漠却时时刻刻提醒着身份悬殊。

  这神情朝堂上不曾见过,营帐里也不曾见过。邝舒平突然明白朝中近来隐约风声,推说高重璟不能和玉虚观太近的势头。

  他解释道:“我心急,阿生怎么会看不见,他什么时候看不见的。”

  宋观玄坐在高重璟身侧,没来得及细细感受邝舒平怪异的变化,他缓缓合上书册,平复下心情似乎那些钝痛也安分了些。

  他冷静下来开口道:“你还是去问严大人吧,我不清楚。”

  “可他擅自卖了我这么大人情,我该还给他的。”邝舒平恳求道:“我听说他除夕后就见过宋大人你,能搭线见上一面吗……”

  擅自?宋观玄听得烦躁,他握着衣袖的手紧了紧。

  高重璟冷冷道:“你觉得他是擅自,又何必还他?你也不欠他。”

  “我……”

  “还是说你借着许生平对你的情意,不清不楚之间得了许多不该得的好处,如今发现兰筝是假想求个心安?”

  邝舒平有些陌生地看着高重璟,淡淡的声线莫名有些压迫。他张口说不出话,转身踏着沉重的脚步下楼去了。

  高重璟头也不回,在桌面下轻轻握住宋观玄的手,细细摸到腕上脉门:“我今天不知道他来问这个,以后不带他来了。”

  宋观玄一愣:“我没事。你的年幼之交总是要……”

  “我可以和他单独去论,这些不及你身体重要。”高重璟看似信心十足的感受着指腹下的跳动:“我和严回春学了,你现在可瞒不了我。”

  “那这么说兰筝姑娘那婚事告吹是真了?”孟知言陡然插话进来:“叫我说这点事早点摊开,还能有这么多年?!”

  宋观玄微微失神,照人如镜,他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照什么影子。他一时被高重璟方才的话宽慰,一时又仍旧弥补些从前高重璟的年岁。

  孟知言的话落在半空许久都没人接起,高重璟耐心等着宋观玄,片刻后目光终于转向孟知言,无声叫他不要开口。

  “解大人也是这么说的,你最近和他论过了?”宋观玄收敛起神情。

  “是,解大人叫我和你说翰林的事情。昨日你在檐下叫我之后,他们似乎不再在明面上为难我。”孟知言又道:“特别是那赵轻书,最近有传言说他有隐疾,求药往府上送。”

  宋观玄想起他让段翩送些滋补的药,想来段翩会错意思。莫名有些好笑,宋观玄稍稍缓了缓精神:“知言辛苦,王述怀的事情很难,你有委屈就来找我。明天我也会过来,想去哪里查都可以拿我的名号。”

  “宋观玄,你知不知……”

  “所以知言一定要给自己留几条后路才好。”

  宋观玄神神秘秘地朝着孟知言笑了下,随后拉着高重璟带起桌上的灯台下楼去了。

  藏书阁外的角落,积雪扫成小丘。

  宋观玄折了院中枯枝在手上,蹲在雪丘前戳了戳:“高重璟。”

  高重璟在他身边蹲下,见他在地上写字簌簌将地上的名字擦去。雪粉渗在高重璟指缝间,转眼也冻得发红。

  宋观玄看着散碎的自己愣了半晌,从厚重的披风中伸出手,在高重璟手背上捂了下。

  “写在雪地里也看不得?”

  高重璟将宋观玄手中的枯枝夺去,插在雪堆里,又团了雪球在上面戳了眉眼出来。

  暮色风雪声中高重璟没答话,只是轻声问道:“你知道高乾是怎么死的吗?”

  宋观玄惊得四下望去,宫道两侧空空无人,这才低声道:“病死的。”

  一阵轻微的珠玉碰响,宋观玄被高重璟强硬地掰着看向他。

  高重璟看着宋观玄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温水浸润似的眸中瞳孔骤然紧缩,宋观玄疑惑道:“什么意思?”

  高重璟似有深意,再次摇了摇头。

  心思过了几轮,宋观玄微微直起腰背:“还有蹊跷?”

  “即便是两世,谁也不能全知全觉。”高重璟没再看宋观玄,摘下压襟上的宝石安在雪人的脑袋上做成通红的鼻头:“所以过往如何都不可能再行一遍的,你我也是一样。”

  宋观玄如同蜡烛两头燃起,一时有些心力交瘁。

  往事山海般欺压过来,储君,玉虚观,国师掌教,还有他高重璟,桩桩件件。现在又是高乾的蹊跷,他忽然觉得好累,连同看着眼前的高重璟也觉得乏起来。

  身上也疼,休沐又还有八天才到。

  宋观玄只想歇一会静一会,他倏地起身将高重璟甩在身后,就连地上的雪人也没看一眼朝着远处走去。

  琉璃灯台留在雪中,里头的灯火早就灭了。

  半晌,高重璟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是宋观玄。

  “小宋大人呢?”孟知言问道。

  “他累得想不过来,想一个人呆着。”高重璟望着宋观玄远去的方向,他走得不快,应当能追上。

  孟知言皱着眉头顺着高重璟的视线望去,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话题:“我听朝上的口风,隐约有些人不大赞同玉虚观和你走得太近。”

  “那些都无妨,我等得。”

  “啊?”

  高重璟眼里缓缓浮起笑意:“他说我先攻其心,岂不是相当动心。”

  孟知言:“……”

  雀鸟飞过暮色沉沉的天空,孟知言像是看带着炉灰的锅底似的看着高重璟,生怕这点想法沾染到他身上。

  “唉。”默默无声后孟知言摇头留下一声长叹:“东凌未来真是一片黑暗。”

  高重璟挑眉:“你怎么也这么说?”

  孟知言揣着手笑:“还有谁这么说?”

  “宋观玄。”

  孟知言微微凝滞,侧目看向高重璟:“他也这么说?”

  他沉吟片刻,哈哈大笑拍了拍高重璟的肩头:“高重璟啊高重璟,那我觉得你还是行的。”

  高重璟怪异地看着他:“我当然行了。”

  “反正你注意着点,玉虚观的风声最近有些奇怪。尤其是朝上势力两分,去年陆安治水之事最近有人提起,说是玉虚观弟子前去援救有些越庖代俎的嫌疑。”

  高重璟神色凝重起来:“宋观玄知道?”

  “当然了,他是掌教怎么会不知道。”孟知言一脸惊讶:“你不知道?要不怎么那日太子仪制繁盛,而玉虚观却只在道韵上下功夫?”

  高重璟将地上灯台捡起来:“你怎么还不回去吃饭?”

  “我说你——”

  孟知言话还没说完,就被高重璟晾在原地。

  宋观玄疾步走出藏书阁,许多事情等着他静静梳理。他急于将高重璟甩在身后,茫茫走了一阵才发觉这边离东宫远,离留园也远。

  走得太急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宋观玄有些无奈地望着落雪的宫道,这是回东宫的必经之路,只能等着高重璟追上来了。

  宫道上没什么地方可以歇脚,他站不稳似的踉跄两步,索性撑着树干坐下来。

  宋观玄知道自己没好全,他仰起头,暮色沉沉的天空被头顶的枯枝分割成了几块。

  他默默在心里数着天空,一块是朝上此时也容不得多歇息,一块是为高重璟的储君之位做足了准备的满意。

  “不过两日就想什么休沐……”宋观玄自嘲地牵起嘴角。

  胃里越来越疼,连手都抖得厉害。他紧了紧披风,望向藏书阁的方向,这么点路高重璟那破雪人还没堆完吗。

  不远处似乎传来脚步声,玄色的身影模模糊糊地朝着宋观玄靠近。

  “高重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