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竹马他弱不禁风【完结】>第104章 言雨

  宋观玄闲静凭窗而坐, 就着窗外低声吵闹喝粥。

  高重璟正在屋外将前来探望的杭与安拦下,刨根问底昨天的事情。正要卷起袖子大展横卢民风之时,三五信鸽唰地从两人之间穿过。

  “呸呸呸!”杭与安差点吃了一嘴鸟毛。

  高重璟朝着窗口望去, 阳光透过缓缓升起的竹帘, 扑腾的信鸽落在宋观玄面前。木簪乌发怡然端坐,指尖穿过桌上明暗。

  “我说得没错吧?是不是很安详?”杭与安捅了捅高重璟。

  宋观玄抬头一瞥:“小杭大人起得真早。”

  高重璟掠过骤然收声逃命的杭与安,两步上前去抓了只鸽子在手里:“他怎么跑了?”

  “一点为官的直觉吧。”宋观玄展开信卷,高重璟也凑到面前。

  “你猜今天粥是甜的还是咸的?”

  “我看见漂着花丝了,自然是甜的。”

  高重璟将鸽子往花架上一扔:“咸的,我放花丝骗你的。”

  宋观玄沉默片刻,招招手让鸽子飞回来:“闲着没事?”

  “不然你吃饭多无聊。”高重璟摸摸鸽子脑袋:“这只是监天司的信鸽?”

  “玉虚观的。”宋观玄干脆将信鸽都拢得离高重璟远远的:“你老折腾它们做什么?”

  “我之前看见累死几只, 怪心疼的。”高重璟再怎么哄骗, 那鸽子也不信他手上有食,缩在宋观玄袖笼后面。他随手解开一筒信卷:“天乙来信说是脱离危险,他找着卫南了。”

  “嗯。”

  “你不意外?”

  “意外。”宋观玄淡淡回信:“我一意外就难受,你最好少让我意外点。”

  “你看见之前的信了?”高重璟凝住,两手僵在空中。

  宋观玄抽走高重璟那的信纸,在他两手各放了一只信鸽。嗓音清和:“当然, 全是血迹不是?”

  卫南困在疫病之中难以脱身他想过,只是宋观玄本来筹划着卫南会去陆安城, 这样或许顺手帮一把许生平。

  只是不想卫南走得那样偏远, 照天乙信上所说,两人翻山越岭从天灾匪盗中穿过, 只是为了置身疫病正中。

  高重璟温声道:“你派去的, 自然不会有事。”

  宋观玄偏头看向高重璟, 他两手端着鸽子颇为好笑, 又抓起一只放在他肩头。随后在他胸前推了推, 刷地把竹帘放了下来。

  一连几日,宋观玄那窗前就像是花鸟铺子似的,信鸽来了又走。

  杭与安蹲了几天,没等到烤乳鸽的材料,连带着高重璟也跟着猫在窗边等。

  “你这么怕他做什么?”

  “你说我怕谁?小宋大人?”杭与安盯着窗沿:“我叔父之前在乾都蚂蚁都不敢踩死一只,你看看现在,他们不把我养好都不敢送我回去。”

  “就因为这个?”

  “你不懂,别看他门都出得少,小宋大人有小宋大人的本事。”

  “一天到晚我不懂……”高重璟只想踹他好腿。

  高重璟话音未落,杭与安半好不好的伤腿已经退出去老远。他微微抬头,宋观玄果然站在窗口看他。

  高重璟理了理衣袍:“你猜今日的粥是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我发现你故意抹在勺子上的盐粒了。”

  宋观玄直摇头,每天桌上都放着粥,就是没有一天猜对。高重璟丝毫不放在心里,昨天在粥里放了醋,他差点觉得自己嗅觉也出了问题。

  高重璟揣着袖子进屋,收不住笑意:“还是咸的,我就知道你要这么想。”

  宋观玄跟着笑了两声:“我明天必然猜中。”

  “盐粒尝得出?”

  “一点点而已,可能心里想着就尝得到了。”

  高重璟拿护腕把袖笼绑起来:“明天我们出去买吃的吧,你来横卢门都没出过。”他绕到宋观玄身边,蹭着他肩头看信:“陆安还在暴雨?”

  “陆安怕还要决堤,不知道纪安斌的人过去人手够不够。都说陆安城内关门自救,外头哀声遍野。”宋观玄愁眉不展,信件捋了几遍:“若是不行,我过去试试。”

  “你真信这个?”高重璟拉着他手腕叫他转过来:“种芒山我只觉得是你我……”

  宋观玄顺着那分力道,抬眼与高重璟对视:“高重璟,你觉不出气运对不对?”

  高重璟眉头微皱,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你真的觉得出这东西?”

  自那天住到重华殿,宋观玄隐约感觉有所变化。气运本来缥缈,但临近时点似乎有所起势。若不是高重璟被困在种芒山,宋观玄几乎觉得水到渠成才是真正的天意。

  他沉默片刻,斟酌道:“就像是枯竭的土地缓缓恢复生机,我觉得气运陡盛。”

  “因为我?”

  “嗯,因为你。”

  “那你怎么不见好?”高重璟让自己面上毫无波澜,就像在说寻常事情:“我摸过你的脉,和在种芒山上一模一样。”

  宋观玄无声地瞧着他,悠然开口:“这是药力作用,其余的我也不知道,得回了乾都让严回春看过才能有答案了。”

  高重璟心中略微挣扎,他疑虑已久。何况杭与安那人又说看宋观玄,好像看游魂似的,心里越发不安:“只是脉象奇怪?”

  宋观玄与高重璟靠得近,细微动作难逃眼中。他见高重璟担心,不大自然地想让高重璟别惦记着这事。

  “脉象奇怪但气运陡然恢复许多,我有几个猜测。”宋观玄坦言道:“一来可能这药性太烈,伤了我的根本。不过我这根本早就不怎么好,可能也坏不到哪里去。”

  “二来?”

  “二来嘛,气运似有涨消,我命重身轻,一点代价罢。”

  高重璟听得眉头紧锁,急忙道:“什么代价,为我的代价?”

  宋观玄眉目舒展:“不是,或许是我气运的代价。不然这国师之位掌教之名得来平白无故,岂不是不大公平?”

  高重璟听得想笑,心里却是抓挠过一般:“你问问这公平谁想要?杭与安这几天发疯要吃烤乳鸽,还不是因为腿伤了好些时候心烦了。你这反复病苦,我看谁爱受谁受去。”

  话音陡盛,在屋子里回荡几圈。

  宋观玄转转手腕撤出高重璟的禁锢,默默收了桌上的东西,背对着他说道:“那可不行,岂不是便宜了别人。国师可以换,你高重璟可只有一个。”

  像是将刚才的回声收敛了一般,屋内又静得可怕。

  风吹过帘栊磕在窗框,一声又一声。

  高重璟在宋观玄看不见的地方摇了摇头,贴上来轻声道:“宋观玄也只有一个。”

  翌日。

  绝无仅有的宋观玄盯着粗布衣裳发愣:“我们穿的这样阴暗,是要去地里偷瓜?”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没有花的衣裳了。”

  “你不觉得我们出去掩人耳目,更应该穿得花里胡哨吗?”

  “花色太粗糙,我怕你穿了不舒服。”高重璟已然换了衣裳,远看像个院卫似的:“换了衣服我们出门去。”

  宋观玄看他咬着头绳束马尾,只好将衣服换了。他一天没喝到粥,怪想喝的。

  “去哪块地里偷瓜去?”

  夜风轻柔,南城里开了夜市。横卢的雨过得极快,连带着交界处也缓和许多。陆安来的灾民领了救济撤出城外后,宵禁解除已有几天。

  宽阔的道边散着街贩,挂着灯笼卖瓜果小吃。

  宋观玄还未走到近前,高重璟将半块瓜递道面前:“你尝这个。”

  宋观玄咬了一口,面前又换了块别的瓜果。

  “再尝这个。”

  宋观玄瞥了高重璟一眼,再低头咬了一口。

  高重璟见他不伸手接,自己捧着吃完:“什么味道?”

  “都一个味道。”宋观玄抿抿嘴,似乎感到瓜果清香:“汁水充足,十分清凉。”

  高重璟扬起嘴角:“你吃瓜和吃凉薯一个味道,那可省钱了,这瓜可贵三倍呢。”

  宋观玄也觉得好笑,被高重璟牵着走到巷尾。路上的东西都非常合意,横卢口味偏重,喜欢辣子香油,其实能尝得出来些。

  他没打算在吃东西上花功夫,却也忍不住多尝几样。高重璟没吃饭似的,将宋观玄剩下的照单全收。四周嘈杂,宋观玄凑上前问:“吃饱了?”

  “那个还没试过,我带你过去。”高重璟拉着宋观玄横穿过行人,停在炙烤摊子前:“尝不尝?”

  宋观玄转头顺着人群看去:“你看那边卖什么?许多人排着队。”

  “那是个算命摊子,说是能通生死。如今玉虚观靠不上,好不容易等来个陆安的高人。”摊贩插道。

  宋观玄和高重璟对视一眼,心知肚明这高人是谁。

  只见眼前灾民成行,竟然拿着刚领的救济去算命。宋观玄刚要打听,高重璟将他拦了下来。

  “我去。”

  宋观玄也听见队伍里的咳嗽声,承下高重璟的好意:“别声张。”

  片刻后,高重璟匆匆而来。

  压低声音道:“这可天价,今日放的救济粮算一卦,问鬼又是粮食一份,口袋都堆得和小山似的。你看他们人人背的口袋,可是连饭都不打算吃了。”

  宋观玄闻言未动声色,将手里烤红薯分给高重璟:“想来是发什么要什么。”

  “说是灾前一金一次。”高重璟看也不看咬了一口:“红薯也沾辣子?”

  宋观玄眉眼间漾起笑意,往回去的路上走:“甜吗?”

  浅淡的夏风从两人之间穿过,混杂在人声叫卖之中。

  高重璟点头:“甜的甜的,算不过你。”他正色道:“这天师怎么办?”

  宋观玄沉吟片刻,眼里闪过一道阴翳。微微摇头道:“回去再说,站在这里总觉得闷闷的,不知是哪里不好。”

  他心里举棋不定,回头看向齐连道那边。远水不解近渴,玉虚观的人在乾都,一时难得周旋。宋观玄微微颔首,此时不好动这个天师。

  通生死寄哀思,到底陆安和横卢原本都算丰衣足食之地,比起口粮恐怕更想知道这水患之下亲人是否已达泉下仙乡。

  宋观玄想着,细碎念叨:“若是知道今日亲人离散,都是往日金银算卦投下的钱财养了那些散兵山匪。这些人只怕也是哀思在前不愿面对,玉虚观反而是不好行事了。即便我人到雨停,到底是徒有其……”

  他还未念叨完,高重璟的手覆上来。

  高重璟正色道:“不舒服就别勉强想了,我在横卢府尹那里也知道这事,交给我来好不好?”

  “这事……不好经过尚均。”宋观玄有些迟疑,他决定未下,不想高重璟先在这事上费心。

  高重璟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考量,回去再考量吧。”

  行人渐渐稀疏,走到纪安斌的府前只剩下门灯两盏,转进侧门更是寂寂无声。

  宋观玄踏着月光跟在高重璟身后,垂眸想着高重璟那一声叹息。

  踟蹰间,听见高重璟低沉温和的声音。

  “宋观玄,你可以试试依靠我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