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竹马他弱不禁风【完结】>第97章 渡药渡人

  “走得, 走得。”宋观玄跟在高重璟身旁,这里离高重璟的营帐不远,再走片刻就能到:“你送我到营帐, 就回阵前去吧。天师之事我有耳闻, 我既然来了便不足为惧。”

  宋观玄狠狠掐着自己掌心,早就磨破的手掌上似乎没有任何多余的痛感,就连腿上磨伤的地方也全然感知不到。

  “可是他偷你衣服穿,会不会有损你的身体?”高重璟越发摸不清宋观玄此时状况,方才几乎失去意识之时,忽然又强行清醒几分:“你真的没事?可你刚才看起来快要昏过去了。”

  “偷我衣服?玉虚观里偷来的?”宋观玄牵了牵嘴角:“无妨,不用管。喝了严回春的药来, 比往日好许多。我为天命而来, 自然是无所耗损。”

  他放心不下也不敢就这么撒手,不过是强自清醒。书信传给纪安斌,交界处粮仓被焚,纪安斌正出城镇压。算得时间快到此处,若是纪安斌里应外合,此事定然好办很多。

  今时往日不同, 困在山上的是高重璟。他回忆着来路上所见:“山下人用箭用甲似乎都有官造的痕迹……”

  “我知道的,今日穷寇莫追, 只等他们和雇主拉扯将背后人找出来。”高重璟道:“这几日我扣了些证据, 东南方向尚可通路,少不得要回横卢南城。”

  宋观玄这才恍然, 高重璟也是重生, 记得这样的大事并不奇怪。他到底是该不该来呢, 宋观玄怔怔想着自己从前在横卢造势失败。两府之间这场矛盾今朝换成高重璟来介入, 一切似乎好上许多。

  “高重璟, 你怎么不想着利用我在……”宋观玄想说又顿住,高重璟不知道他重生而来是最好,否则恐怕难以想通。他转言:“高重璟,我不是刻意推你来这里的。只是有人得来,而你来对两地最好。”

  高重璟莫名奇妙看向宋观玄,这其中层层叠叠他隐约有所感悟。单是那天请命而来,不仅顾衍,杭时有和屈承岩一派也一同附和。他便知道宋观玄在暗中使力相助,恐怕这辈子宋观玄并不知道天命意味着他的继位其实坦途。

  高重璟温声道:“我都明白的。”

  宋观玄似乎神离,只是摇头:“不重要。”

  马蹄哒哒跟在身后,宋观玄终于看见了营帐。

  外头阴云蔽日,营帐里光线不好。高重璟慌忙跟进帐中,听见宋观玄的声音:“我没带衣裳,能借身你的衣服吗?”

  高重璟即刻从箱子里翻了衣裳出来,回身一看宋观玄正反反复复解开他层层衣襟。玉虚观的衣袍颜色一件比一件淡,衣带抽解,随即滑落在脚边。

  帐内无人,他将衣服裹在宋观玄身上,熟练地想将人抱去矮床。

  “腿上有伤,我自己走。”宋观玄拦了下来。

  中衣上还有高重璟的熏香味,这衣袍是乾都带来还未穿过的。他系紧腰间带子,才将

  湿透的裤子褪下,腿上火烧般的疼痛骤然升起。

  高重璟断定自己的猜测不错,定然是日夜兼程骑马而来将大腿小腿都磨破了。他找了药膏,又拧了帕子帮他擦去脸上的雨水。

  屋内明暗不清,高重璟总觉得这张脸毫无血色,却又听不出宋观玄话有哪里不对。

  宋观玄见高重璟要帮他上药,赧然:“我一会自己涂,外头吃紧,你别多呆。”

  “你……”

  “我有一日没睡了,你让我睡会吧。”

  宋观玄缓缓躺下,浸在高重璟的气息里。帐子里过了一道风,是高重璟出去了。他心里莫名想到,要这是回光返照的话还怪好的。遗容遗表都整理好,一副寿终正寝模样。

  眼前再次被黑暗吞没,宋观玄缓缓阖上眼睛。外头的呼啸都在离他远去,唯有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舍。

  大雨打在营帐上,五十里外传来纪安斌的信号,箭矢急发声混着冲锋嘶吼搅在雨里。

  杭与安长叹口气,拖着伤腿将宋观玄的随行之物再检查一遍。快马轻骑里头除了药包什么都没有,他在夹层里找出被雨水打湿的厚纸,按着上面的指示挑出来方子。

  药罐坐上小炉,杭与安终于扯了把板凳坐下歇息伤腿。刚要骂那匪徒无眼,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回头一看,宋观玄搭在被子上的手缓缓滑落,搭在床边微微晃荡。

  他陡然心惊,扯着伤腿跳到床前。

  “小宋大人,小宋大人醒醒。”他拍了拍宋观玄的脸颊,宋观玄没有半点反应:“高重璟怕不是疯了吧,这哪是累了?!”

  他抓着那手放回被子里,只觉得这人瘫软得厉害。杭与安汗毛竖立地探过鼻息,感到微弱的气息后长出一口气:“哎,没死没死。高重璟未免太过心大,管这叫做累了?!”

  杭与安心中几分猜测不敢在宋观玄身上胡乱尝试,等药熬好外头已经可见云霞,傍晚定能收官。杭与安端着药碗擦去宋观玄下颌的药渍,不知这人能不能等到高重璟回来。

  高重璟冲进营帐时外头天已经全黑,他话语里带着喜悦:“纪安斌在对面开路,最迟明天下午我们就能离开。他们朝陆安逃去,我们再往横路南城走……”

  “他怎么办?”杭与安指了指宋观玄。

  “他怎么了?醒了没?”高重璟看着杭与安惊恐地表情,他骤然心道不好。几步跨到床前,赶忙宋观玄手腕圈入掌中。

  微凉的触感下传来微弱的鼓动,不狠狠按下去甚至无法察觉。高重璟顿时眼眶泛红,怔怔看着宋观玄手上细碎的擦伤。

  “小宋大人只带了药包随行,药熬了一副喂不下去,再多盈余也没有我没乱动。”杭与安小心翼翼,军营里用灌的,可是这药也不多他不敢浪费。再说谁不知道宋观玄这身子难打理,生怕自己哪步错了害人性命。

  床上果然还残留着药渍痕迹,高重璟拿来单子一看,这用药顺序是严回春写的。怪不得他心气未散无所顾及,还能跟着自己走回来。

  手上的伤尚且可以拖到横卢南城再做调养,药却是等不得了。高重璟镇定声音道:“宋观玄喝药是这样,不必担心。外头缴了肉食在煮汤,你和他们一起去歇息吧。”

  “没事?!”

  “自然。”

  高重璟几乎咬牙,这些事情都是从宋观玄那学的。与那所谓天师纠缠数天,军中毫无动摇是假,若是宋观玄一来就性命垂危,定然是让风言风语势头加剧。

  杭与安一走,高重璟慌忙去小炉上看汤药。指尖猛然被燎,他才惊觉一时心急居然拿着手去碰罐身。

  “他留了药的,定然是不会有事。要是有事严回春不会让他出来,邝舒平也不敢让他出来的。”高重璟碎碎念叨,拿着药碗的手微微发抖。

  他也不知为何,捏住手腕的时候心中顿时空洞,似乎有所感应宋观玄的危险。

  “不可能不可能,别乱想,关心则乱。冷静冷静,先喂药,明天再请纪安斌找人买药。”

  这套想法全然像是宋观玄会做的安排,喂药这事高重璟在留园已经做得顺手。只是刚开始哪怕小勺都还知道呛咳几次,再喂便是无论如何也顺不下去。

  汤药顺着嘴角流下,高重璟心乱如麻。宋观玄从来是天生就会喝药似的,断然不会这样。

  他看着手中漆黑的药碗,将勺子撇开索性跪在床边。

  高重璟一手扶着宋观玄脑后让他微微靠近,含了汤药捏住宋观玄的下颌。俯身欺上两唇相依,轻轻抵开牙关,一点点将苦涩的药汁缓缓渡进宋观玄口中。

  他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连药水的苦味都全然麻木。直到汤药渡尽,才觉出宋观玄的薄唇似乎染上了他的温度。

  高重璟轻轻摩挲着柔软的唇瓣,生怕这点热气也散了。

  这药不知何时能配得齐,高重璟担心他呛咳,又担心难以承受将药吐出。但更怕宋观玄如今兀自昏沉没有反应,除了轻浅的呼吸了无生气。

  他将那苍白的手捧在掌心,抵着自己的额头:“求你,别真有事,求你。”

  宋观玄觉得自己不是要死,凭经验他还没看见那要死不活的走马灯。只是整个神思浮在一片黑暗之中,不知何去何从。

  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昏沉间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到底在哪,不对,我得去救人,我得去求雨。救人……我得醒来。”

  “救谁?我要去哪里?”

  宋观玄忽然害怕起来,搜遍脑中混沌想不起重要的事情。

  “对对,名字,高重璟,我的名单……我得想起来。”

  高重璟跪得全然不知双膝疼痛,外头的人声渐渐微弱,想来夜已深沉。

  掌中的手腕不知何时烫得吓人起来,高重璟骤然清醒。意识全无骤然高热,他知道这都不是好事,赶忙按着严回春的提示又熬了新的汤药。

  他趁着起身走出营帐看了眼,雨后夜空天星清朗。

  高重璟重新扑回床边,欣喜道:“别死,别死好不好。天星是亮的,你不会死的。”

  他哀求似的看着宋观玄,面上一片空茫。没了在乾都时的谋算心累,也没了困于沉疴的哀伤,好看的眉宇间唯独一片惹人怜爱的平静和脆弱。

  高重璟忽然想着,若是宋观玄远离这一切好好养起来,或许本该就是这样温润清和,招得人只想捧在手上的命运。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忽然感到掌心的手指颤了颤。

  宋观玄烧得唇角苍白干裂,却在微弱地念念有词。

  高重璟俯身听着,花了许久才听清是些水患处理和药方之类的东西。然后是年月,事宜……偶尔夹杂着些名字,孟知言解天机这些。

  高重璟小心地在心里开玩笑,怎么不见提及自己的姓名,难道还要排到解天机后面去?

  宋观玄眉心微蹙,这碗药渡过去似有微弱起势。

  长长的名单念不到底,年号由庆和转至长庆

  长庆?

  高重璟听见自己的年号心中猛震,他倏然看向宋观玄的脸。此时还未继位,宋观玄怎会知道他的年号……

  他茫然震惊看着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力道一松宋观玄的手无力地跌在被子上。

  怎么知道的?是玉虚观早就定好的,是王若谷定的所以他才知道的?

  还是说……

  高重璟始终不愿想此时一直徘徊在脑中的答案,他从未想过除了自己还有同样命运,宋观玄竟然也重生了吗?

  他也死过了……

  高重璟心中五味杂陈,宋观玄口中所念事无巨细。谁人有异又被谁人害过,哪年灾难何处萧条。

  人难自渡,但他心中竟然生出一丝诡异期待,宋观玄念到他的卒年后又会有些什么东西。

  高重璟再将那只滚烫的手握住,声音微微沙哑:“你是追着我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