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竹马他弱不禁风【完结】>第78章 交织

  宋观玄丝毫不意外在刑部看见高歧奉, 此人敛眉倾身站在询房里,温声道:“天子犯法于庶民同罪,即便是小宋大人, 也不会逃过责罚的。”

  一墙之隔, 灯火幽微。宋观玄和高重璟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他靠着冰冷的墙板,询房的光透过缝隙漏过来。

  宋观玄压低声音:“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高重璟声音虽轻,却语尾上扬,散去些室内冰冷的气息:“小宋大人金尊玉贵,我不看着,怕刑部的人徇私。”

  宋观玄扯了下嘴角, 淡淡道:“是啊, 小宋大人金尊玉贵啊。”

  询房传来关门声,那姑娘还停在询房中等着检查,台桌落下一只毫无血色的手。透过缝隙,高歧奉正将它捧起来。

  高重璟下意识伸手去挡那道光,却见宋观玄眼中并无惊讶,甚至毫无波动的地盯着那边的情况。

  “你别看。”他小声说。

  “我又不会有事, 明早这案子就会撤了。”宋观玄坐在刑凳上,手里把玩着镣铐低头道, 心里却慌得很:“这是警告, 第二回了。”

  方才到了刑部,高歧奉带着苦主喊冤。高重璟和他碰头, 一致对外似的立即将宋观玄押下。

  这是宋观玄的意思, 今日立下状子, 没有不闹个分明的道理。

  话是这么说, 高重璟总不能真的进来审问动刑。宋观玄只是进了留候的刑房, 坐了一个时辰不到。宋观玄倚着墙壁乌发拢在肩头,就已经如同薄瓷易碎。

  高重璟知道他见不得这些东西,时时刻刻看着宋观玄神色,少了心思去管外头发生了什么。

  “这案子就这样了了?”高重璟对高歧奉诡异举止避而不谈。

  “人不是尝珠也查不下去。”宋观玄遮起那道光,不去看高歧奉的行径:“你不该来的,若是想查这姑娘的死因,除非我在这里出了事。”

  高重璟越听越糊涂:“什么叫你在这里出事?”

  “他是皇子,为民伸冤。你也是皇子,大义灭亲。”宋观玄笑了下:“但是……”

  宋观玄顿住了,手里的镣铐当啷一声,他捏着链子轻轻放到一边。这人命本是高歧奉犯下的,但是一说,似乎又要和高重璟挂上关系。

  他心里难过,与高重璟并不明白明暗之路倒是无关。

  宋观玄又开口:“这状纸写了,就是皇宫对抗玉虚观……”

  “你别胡思乱想,你我怎会相抗。”高重璟脱口而出,似被触动。

  他一时心里也有什么闪过,下意识地绕开那些话。

  “自然不会。”宋观玄温言斟酌:“可今晚……死的只能是告状之人了。”

  他也看着高重璟的神色,发现高重璟也同样担忧地望着他。

  “所以这个人高歧奉杀得,因为无人追其根本。”高重璟刻意把话题往两人身外引:“就为了警告你?可他对你为什么不客气?”

  宋观玄垂目笑了下:“你想让他对我客气?”

  高重璟看着暗影里的宋观玄,连同他自己也陷入阴影:“你和他又没什么瓜葛,他应当对你稍微客气点才对。”

  话音未落,外头喧闹起来。果然不一会传出乡野村妇妄图讹诈,竟然勒死女儿当街诽谤。依律治罪,已经收押。

  宋观玄起身:“天还未亮,我倒是分明了。”

  出了刑部,外头仍然是沉沉黑夜,街道安静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高重璟跟着宋观玄上了马车,正好奇这人怎么也像没事人一样。就看见宋观玄手腕间翻出一根银针,面色迅速惨白下去。

  “没什么,治头疼的。”宋观玄轻描淡写地将银针卷进布袋,收到袖笼里:“久病成良医嘛。”

  “你……”高重璟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分明见他手狠狠揪着衣摆在极力忍耐,又想他或许在今晚不愿示弱:“今晚不再生事了?”

  宋观玄又开始头疼,他支在窗边,望着沉沉夜景。今晚是高歧奉,却不是曹峤泉,这事情没完。

  他顿了顿,心绪浮躁:“你要回宫?那烦请先送我回去。”

  话音未落听见高重璟否认:“我今天的书还没编完,回不去。”

  宋观玄看了眼外头的夜色,高歧奉不过是刻意让他在刑房走一遭。今日高重璟若是不在,少不得要周旋。

  他捡起在刑部的话头道:“高重璟,我做你的伴读那刻起,就是与高歧奉为敌了。高歧奉与我对立,自然不需要客气。”

  高重璟想置往事于不顾,不经意间抵赖着上辈子的存在。无心道:“他肯在你面前露出马脚也好,不然外头贤名岂不是要将你骗了去。就连上次封王大雨绕道而行,也说是他体恤民情。”

  高重璟说完,忽然看见宋观玄似乎朝他瞥了一眼。动作很轻,立刻又转向窗外。

  宋观玄听来这话随意,他自嘲地笑了下。霎时觉得脏腑如同被人紧捏,高重璟这样想也是难得:“是吧。”

  车铃轻响,这声轻叹落地无形。

  高重璟趁着宋观玄没看他,鬼使神差问道:“你我天命,为何有他的事情?”

  狭小的空间里,宋观玄放下小窗布帘,转过头来认真看向高重璟:“他若不是能与你抗衡,或许也不会有这样多的权力。继位移权并非只靠诏书,想来高乾不是怕被夺位,他是怕你……”

  这犯了大忌的话未说完,宋观玄突然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高重璟难得没有伸手,蹙着眉头好像听不见宋观玄的声音。夺位二字实在远之又远,即便这辈子,他也总觉得太子之位自然重蹈覆辙地落在他头上。

  这话点着高乾替他铺路,乾都风雨为他挡了一遭。高重璟蓦地想从前宋观玄不站在他这边,高乾定然是使了手段逼宋观玄扶他做太子。

  人若好心,就可在位。

  连孟知言都谏过他心思太简,他没信的。

  宋观玄躬身咳了一阵,隐隐又尝到一丝血腥味。他不想让高重璟来扶,高重璟也没伸手。

  马车到了留园门口,谁都再没开口说过话。

  高重璟还是得进门去,却又不敢进门去了。好像越过这道门槛,并不在谁的情分更重这事上。

  宋观玄只当事情没发生,拉着他往留园里走:“别想那么多,不是要编书吗。”

  高重璟应了一声,呆呆往里走。这手冰冷,高重璟下意识地使力扶着他。

  走了一会高重璟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似的,问道:“刚才怎么不让王述怀为你作证?”

  “一切都会乱套的。”宋观玄往东院走,他有许多耐心,莫不如说他真心想让高重璟这条路走得顺理成章些。

  王述怀来是好心,却还远远不到卷入其中的时候。

  宋观玄喉头发痒,又咳了几声,总算进了屋门:“你我尚未全然将局面铺开,如何让半隐于市的王述怀下子?”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人没坐下站着喝干,将茶碗随手搁置:“你说明暗之中的朝臣之路。”宋观玄顿了顿:“高歧奉先有曹峤泉,又有樊贞。剩余这些脉络我断过几次,一在燕行昌,一在方先才,这是两处关窍。高重璟,你明白吗?”

  宋观玄支着桌子,像是说这话耗了许多力气。

  这些话他早就想说,胸中激荡也不觉难受。说完他没去看高重璟,手上动作未停,换衣洗面,从屏风后绕出来再看不到一点刚才再刑部走一遭的狼狈。

  高重璟说了两回明暗之道,其中勾连错乱并不仅仅在几个名字。他愣在原地看宋观玄忙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怪不得严回春总是小宋大人思虑过重,小宋大人心思太沉。一日日病着他以为是寻常,想来在自己纠结于和宋观玄远远近近时,他已然殚精竭虑。

  五岁所说伴君身侧,竟然是……真的。

  宋观玄也不管高重璟,这事情讲明白就好。高重璟不太会谋,上辈子高乾做了一半,宋观玄也半推半就做了一半。

  他往床榻上一坐,忽然问道:“高重璟,你感觉得出我的气运吗?”

  高重璟从思绪中清醒,缓缓摇头。他没像往常一样坐在床边,捡了个圆凳坐在灯下:“我……我不怎么信的。”

  宋观玄笑了笑,声音清淡:“很好。你别信。”

  他心中一松,高重璟也觉不出气运,恐怕不知他自重生带来的气运枯竭到现在也没恢复一半。

  宋观玄在观中读过典籍,先有玉虚观,再有东凌。如今看来气运这东西,高乾不敢动王若谷,王若谷也不敢动高乾。是相合便盛,相背便亡。

  东凌崇道,或许止于高重璟。

  宋观玄想得脑袋发紧,离立储半年不到,鼓点似的敲在心间。竟然胡思乱想到天命在乾都,如今气运衰弱皇权兴起。

  他看向灯下的高重璟,越想越偏颇。怪不得卫南说他没几日好活了,心中一推论,想出是他自己的死局。

  高重璟枯坐一会,信与不信其实并不重要。此时正懊恼从前生疏皇子之位,难以面对宋观玄,起身准备去外间编书。

  “你还去哪?”宋观玄往床榻里缩了缩,他心跳如鼓极不舒服,却面上轻松道:“说会话再走。”

  高重璟看着空出来的半边床榻,宋观玄发簪一松竟然躺下了。

  在留园留宿他已经轻车熟路,只是很少再和宋观玄同睡。于是只除去外袍,中衣上头还有件薄薄的衬里也没脱去。

  他刚躺下,想问宋观玄要说什么。

  只听见宋观玄道:“吹灯吧。”

  “啊?”

  宋观玄悉悉索索扯好被子:“我困了。”

  宋观玄莫名其妙,高重璟也莫名其妙。应和着:“好好好 。”又起身去吹灯。

  吹了烛火,高重璟重新躺下盯着床帐。

  宋观玄似乎真的睡了,靠墙蜷着背对着他。

  高重璟躺在床上,一点点消化着宋观玄刚才和他说的事情。

  夜里沉沉,他还没想全,也睡了过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高重璟在宋观玄梦中轻呼中醒来。

  屋内撒着些许月光,他轻轻碰了碰宋观玄肩头。这人毫无反应,只是将自己蜷缩得更紧。

  高重璟撑起身子去看宋观玄,他脸上满是痛苦难受,眼角深红一片,难得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

  高重璟不止一次见他梦魇的样子,唯独这次格外真实。宋观玄对自己这副身子相当心大,平日里都是无所谓的模样。

  高重璟请轻拍着宋观玄的肩头,试图唤醒他。瞧着他紧绷的唇线想到,可是他未曾在玉虚观的风霜中长大,为何遇到苦难依旧不会难过畏缩。

  宋观玄昏昏沉沉陷在梦中,骨钉,铜锁,漆黑的院落,一幕幕闪烁重现。任他如何挣扎,也完全逃不出这个梦里。他不知躲到哪里去,只觉得寒冷和疼痛如影随形。

  举目四望时,才蓦地心中空洞,高重璟不在。

  “高重璟……!”

  宋观玄猛然惊呼。

  高重璟一直没挪动位置,听见宋观玄声音立刻伸手道:“在的,在的。”

  宋观玄闻言翻了个身,几乎缩进高重璟怀里。微凉的胸口感到些热源,他眼前模模糊糊,过了一阵才看清高重璟正侧躺着看他。

  高重璟身上热,这种暖意比暖炉炭火更为绵长。宋观玄下意识靠近了些,喃喃道:“好冷啊。”

  六月里的天气,宋观玄身上冰凉。高重璟隐隐泛起难过,他从前在玉虚观,这日子又该如何过。

  高重璟眼睛一眨不眨,静静等着宋观玄在这半梦半醒间找到些温度。他只要一动,宋观玄就该完全清醒了。

  只是看得出神,却下意识伸手按在宋观玄肩头,将他拢得靠近一点。

  “在的。”他又轻声说了一遍。

  宋观玄微微抬头,发丝擦过高重璟喉结,这一瞬便清醒过来。

  高重璟喉头动了动,发丝擦得他颈间发痒。他感到宋观玄后退,没再动作,问道:“醒了?”

  “点灯……”宋观玄撑着身子坐起来:“我睡不着了。”

  高重璟没动静,伸手把宋观玄拉了回来:“躺会吧。”

  宋观玄没挣扎,又在高重璟身边躺下。梦中的惊恐仍未散去,他电光火石间想到一件事情。

  他好像害怕的是……高重璟的消失。

  他这阵子梦魇若是醒不来,多半是曾经高重璟死后的日子。

  他快要被这事压得喘不过气来,越发努力地张口呼吸,好像有人要将他身边的空气都抽走似的。

  高重璟本来还扣着宋观玄的手腕,忽然听见身边呼吸声骤然加重,顿感不对。

  “宋观玄,宋观玄,你慢点喘气。”高重璟起身轻轻拍了拍宋观玄胸口:“我去点灯,我去点灯好不好?”

  “不……不去……”宋观玄将话听了进去,却怎么也慢不下来。他摸索着攀到高重璟手:“不行……”

  高重璟被宋观玄抓着手,一点点朝宋观玄脸上挪去。没一会竟然是盖住了宋观玄口鼻,随后宋观玄摁着手背突然使力,像是要将他自己捂死似的。

  高重璟惊骇:“宋观玄,你做什么?”

  “喘……不能……”解释的话太多宋观玄说不完,挤出两个字来:“信……我。”

  作者有话说:

  我是掉链子专家,忘了说今天是晚上更。合掌,明天还是三点

  不会跑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