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竹马他弱不禁风【完结】>第45章 一面伞下

  “宋观玄, 醒醒啊,观玄,观玄?”高重璟轻轻拍着宋观玄肩头, 宋观玄毫无反应。他反手碰到脖颈, 触手之处汗珠细密一片冰凉。

  宋观玄病得突然,高重璟方才抱着他只觉得沉沉下坠毫无生气。往日里宋观玄从未虚弱道这般地步,心中不免慌乱。

  高重璟坐在榻边,无暇顾及自己口不择言竟然叫了宋观玄的名字。他瞧着宋观玄面上隐隐透着明艳,唇若点妆,病得不像寻常。

  卫南放下窗板,外头的喧闹声即刻静了下来。卷起袖子让高重璟让开点:“我要搭脉。”

  高重璟垂手站在床尾, 盯着那截细腕。听着心跳的鼓动声, 手掌不觉在袖摆下紧握。

  卫南切了会,倏地望向高重璟:“小宋大人本是寒凝阻滞,今日血行不畅像是心脉生疾有失所养。”

  高重璟蹙起眉头,似懂非懂。

  卫南问道:“小宋大人……可是最近经历了什么变故?”

  “变故?”高重璟似乎找到症结所在,和自己像是脱不了关系:“今早问了他去留园的事情,他最近……要搬家。”

  唰, 银针布卷与严回春如出一辙,卫南埋头施针:“我就直说了。”

  高重璟侧耳倾听, 不做多言。

  卫南道:“小宋大人这病就算伤在肺腑, 也只是熬人不会危及性命。但若是忧思伤了心脉,便是药王在世也再难救回。”

  “什么意思?”高重璟瞧着几针下去, 宋观玄不见醒转反倒神色透着虚弱, 长睫如蝶翼振颤般微微抖动。他见卫南下手稳准不似严回春, 才稍稍放心。

  “若是伤在肺腑, 以我所学速度, 定然能赶在病重之前找出办法。”卫南手上动作不停。

  高重璟利落行针落在宋观玄身上,这病多个盼头不是坏事。

  卫南看也不看高重璟,又在几处下针完毕后清点起药箱里的方子,拆了药包给宋观玄从新配出一副。

  他挑挑拣拣间,嘴上不停:“要我说小宋大人这病得富贵,若是生在哪个泼天权贵家里。锦衣玉食养着,亲族父母疼爱着。断不让他思前想后沾染风霜,这病也总是养得好。可惜了,药里一味疏懒最难得,千金难解。”

  高重璟心里敲打着这几句话,样样都是宋观玄得不到的东西。他心中蓦地发紧,来日便是将这样的日子送给宋观玄……宋观玄像是也不会要。

  卫南将帕子往高重璟手上一搭:“我先去熬药,擦脸擦手自己看着点。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还能没个轻重?”

  高重璟贴着榻边坐下,将宋观玄落在外面的手捧回,擦去他额角的冷汗。

  宋观玄眼眸微闭,微微蹙起眉心似挣扎了好一会,才缓缓睁开眼睛。似乎看见高重璟在他面前晃悠,本能地伸手勾住手边的衣摆。

  见宋观玄醒转,高重璟欣喜之余只想找卫南再来查看,无奈衣摆绊住,他只好重新坐下。

  宋观玄眸中神色不明,似乎是将人留下了。他指尖紧了紧,断断续续道:“观玄,也不愿瞧着,瞧着别人……冒雪而行……”

  他如在梦中,眼帘几度合上又睁开,像是非得强撑着说完这句。

  高重璟看他眸光涣散,拍了拍他的手背应道:“你又听见了?”

  宋观玄轻轻回握高重璟的手,只是指尖勾了勾:“这话……听得多……不怕……”

  他实在沉重得睁不开眼,尾音散在空中。

  高重璟见宋观玄似乎微微点头,转瞬就再次失去意识。沉思着自己莫名的疑心,不自觉地紧握着宋观玄的手。

  即便宋观玄一个人盘算着要从宫里搬出去,也是理所因当。他有些后悔自己口不择言,只是现在宋观玄病着也没法挽回。

  片刻后,高重璟被眼前的药碗晃得回神:“我先回太医院查记档,你将药喂了,等他醒来再走。”

  高重璟端着碗,目光在碗勺和宋观玄之间逡巡几回。卫南半天没拿喂药器给他,他想着喝药更要紧,于是心中一横就要自己喝了给宋观玄渡过去。

  “怎么?你还想喝了再喂啊?”卫南提起药箱赶紧折回:“他昏得浅,就是直接喂也能喂得下去,不用喂药器的。”

  “哦。”高重璟舀了一勺,老老实实。

  药喂下去,宋观玄又歇了半个时辰,总算是醒过来。

  他挣扎坐起来就看见高重璟眉头紧锁坐在床沿,轻声询问:“吓着你了?”

  高重璟关切道:“还是难受?”

  宋观玄揉了揉心口:“嗯,怪得很,先回去吧,得找严回春瞧瞧了。”

  高重璟微微低头,他鲜少听见宋观玄要看太医,不觉有些愧疚今日之事。

  短暂的沉寂中,宋观玄已经起身。朝着高重璟扫了眼,淡淡道:“走吧。”

  云影殿中。

  严回春已然带着记档坐在殿中,一沓纸张尤为骇人,深深浅浅全是病情用药。

  宋观玄视若平常地扫过桌面,没同谁说话径直走到里间,躺下和衣而卧。他依旧困倦,隐约知道严回春来诊过脉,随后似有轻声细语从外间传来。

  严回春道:“卫南来翻看过,用药上出不了这样的差错。”

  高重璟眉头紧蹙看着记档:“重华殿熬药的宫女,也十年没换过了……”

  “或许药力相抗,或许是他思虑太过。卫南虽然失言,但言语轻重还请殿下放在心上。”

  严回春这话说完没再久留,屋内暗沉,唯有厅中一盏桌灯,和桌前呆立的高重璟。

  昏黄微弱的光晕下,宫人进去喂了药,将两只空碗放在桌上。

  高重璟默默走到里间,在宋观玄床头枯坐一会。榻上人眉目间一片脆弱,他在心里说着道歉的话。

  可惜宋观玄没有没如下午那般醒转,高重璟只好吹灭灯盏,默默走出云影殿。

  翌日清晨。

  宋观玄醒来不见高重璟,也不见严回春,开门寻人,竟看见解天机摇着把玉柄折扇站在门口。

  解天机见他出门连忙迎上来:“小宋大人,你我今天得去礼部。”

  “礼部?”宋观玄按着胸口朝屋中看了眼,将高重璟的事情暂时搁下:“出什么事了?”

  解天机带路往前:“二殿下封王开府,监天司有得忙了。” 他摇了摇折扇:“这满乾都的贵女,都打听着怎么才能成王妃呢。”

  宋观玄看着那把玉柄折扇的坠子,玉色通透实在喜人:“封王开府?如此突然。”

  “听说是二殿下去求的。”解天机边走边正衣冠,一副要去礼部干架的模样。

  宋观玄看着解天机煞有介事,小心询问:“礼部要吃人?”

  解天机故弄玄虚没有搭话,到了礼部门口,他挺直腰杆,露出几分藏锋多时的锐气:“礼部的流程,能磨死人的。咱们来个先发制人,将这步调握在我们监天司手上。”

  宋观玄看他眸光烁烁,抿着嘴点头:“听从解司承指点。”

  话音未落,高乾的口谕传来,挪宋观玄暂到礼部督工。

  宋观玄领了旨意,解天机一拱手:“小宋大人,就看你了。”

  礼部正厅里空无一人,偏位上坐着个绯红官服的男子,面相年轻,眉目淡漠。

  新官上任,难得对付。

  那人施然起身,拱手道:“礼部许生平,见过小宋大人,见过解司承。”

  “许大人,实在多礼。这一阵子两边走动,你我何必拘束?”解天机笑脸一换,领着步子带许生平重新坐下,好像这礼部是他家似的。

  宋观玄无奈,只好坐在主位上。

  解天机喝了口茶,点点桌面侧身朝着许生平:“礼部这边,于这事上有什么难处?”

  许生平,许生平……

  宋观玄支着脑袋看解天机和他打太极,这名字应当是听过的,浅浅有个印象。

  什么事情和他打过照面,宋观玄又实在想不起。只是看许生平现如今官靴都快缩到椅子底下去了,一脸拘谨难以应付模样。

  这人不是不好打交道,怕是不愿与人打交道。

  宋观玄寻了纸笔来,且不说临轩赐印的事情,仪仗百官的安排。择日择字在前,实在是监天司开头为好。

  于是写了册定吉日的安排,兴建落址的几条需要先行事情。左右要靠礼部去沟通记档,又选了个宽泛的日子。

  这么一写纸上也有十来条,够忙几日。

  事情不必急,尤其是这高歧奉的封王,更是拖得一时是一时。

  宋观玄将这纸张交到许生平手上,只说:“要紧事情寻解司承能速得帮助,其余细节,论过也会忘,不若写在纸上,你我也好对帐。”

  许生平终于喝上口茶水,目光里有些感激。

  解天机瞥了眼宋观玄,将他拉到一边:“这细节你也交于我,只管监督提意见就是。”

  宋观玄笑了笑:“多谢。”

  “今早听说你病着,这事得等吉日,又催不得。你别太拼命,礼部我熟,一会进去见了那帮老油滑,我来挡着。”

  宋观玄点头,往许生平那边看去,许生平仍在琢磨他的单子。

  也好,自己就对付着这个被推出来的出头鸟。术业有专攻,解天机去一物降一物吧。

  进了礼部中,成排的桌案上纸页堆叠。

  各人埋头苦写,比那考举现场还紧张。

  解天机没理这日理万机的场面,找了个由头将宋观玄请到礼部南院看单子,袖子一卷就和这帮人文战去了。

  礼部的单子长得要飞天,宋观玄看了一整天,也才看过一半。

  倒是南院清净无人打扰,只有午膳时许生平送了小点过来。人没进屋,放在外间桌上就走了。

  宋观玄看得眼酸,望着侍卫百官又该作何仪式的分列。揉了揉脑袋且先将单子放下,明日再说。

  从南院出来,堂下众人都散了。暮云滚滚压着狂风而来,掀得连排桌案上纸张纷飞。

  他单子往怀里一揣,将窗子一扇扇关上。

  忙完这一道,外头风疏,却是落雨了。

  宋观玄站在檐下,他抬头望天,也不敢就这么冒雨回去。

  除了等雨停再无别的办法,宋观玄无聊地伸手碰了碰垂下来的导雨链。

  “反正高重璟是不会来的。”

  没一会檐下流水成柱,宋观玄倚在门边,那股怪异的闷痛似乎又冒出来。

  要不就冒雨回去算了。

  这想法刚冒出来,只见一把赭黄纸伞穿过漫天雨幕,伞下玄色身影朝着这边快步而来。

  “下雨了。”

  高重璟将伞收起,钻进檐下:“小宋大人,下雨了。”

  宋观玄低头看着不远处水洼里溅起的水花,氤氲水汽漫上来。

  “看出来了。”

  高重璟的袖子缩了缩,极快地瞟了眼宋观玄。从袖笼里翻出来个锦盒,小心翼翼递过去:“昨天我胡说八道,害你病一场,对不起。”

  宋观玄挑开盒盖,铺着锦缎的盒子里躺着一只玉簪。

  簪子通透润泽一眼就能看出是上好的昆山玉,更是一块玉石中最通透的货头。若是取了这地方做簪子,这块不俗的料子价值算是要折半不止。

  他垂目不语,就这么拎着簪子站着。

  宋观玄动作轻缓,如同锯子斩首十分磨人。高重璟大气不敢出,只能由他一下下处刑般查看他道歉的心意。

  “无妨。”半晌宋观玄终于说话。

  他不大在意地将价值连城的簪子收进怀里。

  “回去吧,你还病着。”高重璟试探道。

  宋观玄望着雨幕,轻轻道:“我没伞,回不去了。”

  雨点噼啪落在地上,沉默蔓延了两息。

  高重璟将伞塞进宋观玄手里:“大雨寒凉,你打伞。”

  说罢他怕宋观玄不愿同行似的,径直走进雨中。

  宋观玄撑开伞面,伞柄上还留着高重璟的温度。

  他撑伞走进雨里,把高重璟笼进一面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