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师尊是高兴的。
他道:“为师知你非池中之物,将来必有大成。”
师尊眼底阴霾驱散,宵随意心头也缓了口气。
“我将来若能有所成,第一个要感谢的便是师尊你。”
“为师又不是洪子虚那老教条,不在意这些谢不谢。来,和我说道说道,你在峰上都经历了什么?”
看师尊兴致上来了,宵随意自是不能拂了他的意。一肚子打好的草稿尽数吐露,再删删改改,添油加醋,尤其是梦寐阵那段,引了前世关于生母的心结,关于师尊的情节则只字未提。
柳权贞听得极有滋味,时不时品评两三句,全然不怀疑徒儿所言是真或假。
二人谈至日夕,宵随意的肚子咕咕叫了,柳权贞才意识到该吃饭了。他本身脾胃不似常人,时常不知饥饱,所以也没有按时就食的观念。
宵随意忖着,师尊连临行前为其准备的干粮都是从掌门那搜刮而来,厨房里定也是空空荡荡。眼下同掌门闹僵了,自不好再去讨要,不如去道古师叔那借几道菜裹裹腹。
柳权贞不知徒儿心思,只道:“为师前几日看了本菜谱,今日庆贺你归来,正好露一手。”
宵随意惊得都有些结巴了,“师、师尊,你、你说要亲自做菜?”
“怎么,以为为师只会使唤人?”
他确实以为师尊只会使唤人。
柳权贞道:“你在这里稍待片刻,为师去来神峰择些菜来。”
来神峰是道古师叔及其弟子所居之地,峰上土质特殊,适合种植蔬菜瓜果。
以前玉琼山膳堂的伙食都要靠弟子们轮流下山采办,一来一回至少要花上两日功夫。时令蔬菜保鲜时间短,每月总要下山多次,来来回回甚是麻烦。
后来便想着,不如在山上辟一块地出来,专门用来种菜,以解决弟子们的日常所需。
来神峰的弟子通药理,想着草药与蔬果的种植条件应是差不多,便尝试着栽了些种苗。试着试着,倒真试成了,蔬果种类亦是愈培愈多,从此来神峰便成了玉琼山的菜园子。
“师尊,我陪你一道去吧。”宵随意怕他草药蔬菜分不清,采些奇怪的东西回来。
柳权贞道:“这些日子你也累了,今日好生歇着,为师准你去灵池泡个澡。”
“师尊,我不累,吃完饭泡澡也不迟。”
对方却很强硬,“叫你歇着便歇着,哪来这些废话。”
宵随意只得妥协。
柳权贞不知从哪翻出一只竹篮,撸起袖子挎在肘间,像模像样出了门。
宵随意觉得明日太阳或许要从西边出来了,他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师尊,竟也有踏着夕辉去田里择菜的一天。自己或许还在梦寐阵中,眼前一切都是错觉。
呆愣了片刻,师尊已然走远。不远处的灵池雾气氤氲,夕阳照射下泛着暖暖的橙色。雾气终年不散,不知是何原理。
这片池子据说来自于自然的鬼斧神工,天生便有疗伤增灵去污之效。
前世柳权贞走后,无念殿便荒废了,唯独这灵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蒸腾着它取之不竭的灵气。
然等到各派围攻玉琼山的时候,终究也成了废池。池底不知沉了多少尸骸,池上薄雾渐渐消退,澄澈的池水被腥臭的殷红晕染,沦为死寂之地。
或许是前世血染满池的景象太过深刻,宵随意没有享受的心思,草草洗了几下便拾掇出来了。
灵池不愧为灵池,即便只待了须臾,亦让他周身疲惫消散了不少。
师尊尚未回来,他闲来无事,收拾了一下厨房。此地蒙尘甚厚,想必自打师尊回来,便从未踏足过。不仅无柴火,油盐酱醋亦不见踪迹。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师尊这等新手,回来看见这副光景,大约只能同自己大眼瞪小眼。
无法,只得出去借些材料。
无念峰离正一峰最近,自己前世在正一峰待了那么些年,对那里地形最是熟悉,去那处借些材料最是方便。虽说师尊嘱托自己不得靠近,但非常时期,得用非常之法。
晚膳时辰已过,正一峰的师兄们多半挤在澡堂子里谈天说地,这为宵随意提供了绝佳机会。
掌门座下弟子众多,别院被建得很大,正一殿则是洪子虚的独居之地。至于膳堂,亦是单独开辟出来的一方天地,并不与正一殿毗邻。
宵随意并未久留,顺了所需之物便打算走。恰好来了两名偷食的弟子,他不得不先择地躲起来。
只听其中一名弟子道:“晚膳分明吃了许多,怎么这会儿又饿了,真是奇怪。”
另一人道:“我看你是惦记那只未吃完的烧鸡。”
“瞎说,烧鸡那么咸,我惦记的是鱼。”
“瞧你那饿死鬼投胎样。……哎,你听说了没,今日掌门和权贞师叔打架了,掌门还受了伤。”
“他俩打架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有甚稀奇?”
“权贞师叔缠上姻缘线了,稀不稀奇?”
“啊?咳咳咳咳……你从哪知晓的,可是真的?”
“弟子们都传遍了,就你不知道。掌门就是因为这事才跟他打架的。”
“我的妈呀,这鱼都不及权贞师叔的八卦好吃了。那姻缘线的另一半是谁?”
“我劝你把嘴里的鱼肉先咽下去,不然等下说出那人,怕你噎着。”
“有那么夸张?”那弟子似乎咀嚼了几下,“快说快说。”
“就是权贞师叔唯一的徒弟,那个叫宵……宵什么来着。”
“宵随意?”
“对对对,就是他。你说吃不吃惊,那徒弟才多大,师叔怎下得去手?”
“唉,别说年纪尚小,就冲这师徒关系,就不该如此啊,简直大逆不道,有悖人伦!怪不得师叔总物色不到徒弟,难得收了还待不久,估摸着他以前便有喜爱童子的癖好。我原本当他为偶像,羡慕他不拘礼教,潇洒不羁,现在看来,是呕吐的对象。”
宵随意握拳听着,真想冲出去掌掴这乱嚼舌根的二人,可他又不能这么莽撞。若不管不顾,必被掌门所擒,到时又要劳烦师尊出面解围,实不是明智之举。
他只得忍着,也唯有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