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间,追魂已飞入洞窟。黑虫经不住剑气侵蚀,尽数化为灰烬。
宵随意以结界作茧,黑虫受阻不得入,这才保住了性命。
本是拖延时间之法,想看看会有何变数,未曾想追魂竟如神明现世般竖于他面前。黑虫眨眼绝尽,叫他好生震惊。
“前辈。”他唤了一声,想到既然剑已到,那师叔定然也在附近。
追魂抖着剑柄,示意他握住。宵随意依剑之意,追魂携其浮身而出,稳稳落地。
果真见到了柳权贞。
那人一身雪白裘皮,黑发尽数盘于头顶,翠玉发簪固着发髻,耳根与鼻尖泛着微红,大约是被这极寒之地的冷气熏着了。
与记忆中的样子相比,清减朴素了不少。
“师叔!”宵随意激动难掩,作势要抱,柳权贞却后退一步,拒绝了接触。
宵随意顿了顿,想到前世的师叔与自己并未如此亲昵,便恭敬将剑横托于双手,摆出归还之姿,道,“多谢师叔相救,若你再晚来一阵,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柳权贞的眼神扫过师侄与娘子,师侄眼神殷切,娘子却愁容满面。他最终拾起了谢灵灵的手,对宵随意道:“我不知你为何会在这儿,但我不想见到你,请你速速离开,莫要打搅我和灵灵的生活。”
宵随意面上喜悦之色渐散,“师叔,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被关在石洞里吗?是这个女人……”
“住口!”柳权贞横眉冷目,“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也请你不要用任何不堪的词汇形容我的妻子。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请你自重。”
“师叔,她要害我。”宵随意不依不挠,“这石洞里,还有不少中州修士的躯骸,都是她背着你害死的,这些你当真不想知道?”
柳权贞斩钉截铁,“对,我不想知道,这些人如何死了,都是咎由自取,与我何干?”
“师叔,你在说什么,这是你的真心话?”
宵随意极难置信,“你若要赶我走,你若觉得这些与你毫无干系,为何方才还要救我?”
柳权贞道:“方才我不曾救你,是追魂失了控。你若再多作纠缠,我便不客气了。”
裘袄里素手挥动,追魂应势入鞘。然适才为何无端出鞘,谁都不得而知。
谢灵灵紧挽着自己的丈夫,缩瑟于其身后的脸颊上有意无意地显着讽刺的笑意。
这笑意,柳权贞自是瞧不见的,却实实在在入了宵随意的眼。
内心聚集着百感,不知如何吐露。曾留恋于月下风前、以天为盖以地为塌,不为任何事物所牵绊的玉琼山青衣仙君,如今为情爱所陷,失了锋芒,失了睿智,叫人扼腕。
“师叔,你……终究会毁在这女人手上。”
柳权贞一掌袭来,结结实实打在宵随意胸口,疼痛带着血腥从嘴角溢出,他连退数步,勉强站定。
“师叔,你真要与我为敌?”
“我说过,你再纠缠,我便不会客气。若想活命,就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这一掌似乎把最后一分执着都击碎了。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只会让蓄恶意之人笑话罢了。
宵随意不知道自己最后是如何走出圣殿的,这座白雪下的荒城在他瞳孔里映出深刻的倒影。
他会回来的,一定会。
无处可去,回到了阿吉的居所。这片空旷之地只有两户木屋相挨,前不见村后不倚店,不知其他的百姓住在何处。
阿吉与婆娘正在屋前简易搭建的石台上分割熊肉,他的邻居热情地在帮忙,牙牙学语的孩子绕在脚边,看眉眼,像是邻居的儿子。
阿吉老远就看到了他,“阿意,回来啦。”
宵随意唤了声大哥,才加快步子走过去。他心头怏怏,都挂在了脸上。
“不开心了?遇着什么事了?”
他摇头,“没什么事。”
“哪可能没事,你的表情正在告诉我,你很生气,很苦恼。”阿吉将刀递给婆娘,在石台边的水桶里洗了洗手,将宵随意拉到一处,矮声道,“是不是因为大哥将你出现在魔域一事告诉圣徒,你不惬意了,圣女是不是为难你了?”
宵随意顾左右而言他,“大哥,方才那桶里的水冰得刺骨,你不怕手冻出疮来?”
阿吉道:“这你有所不知,魔族之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极寒之地,生来便有御寒能力,比起你们人族畏寒怕热的习性,我们可要得心应手多了。”
宵随意想到谢灵灵对于困居于此的怨恨,问道:“那倘若有一日,叫你离开这里,举家迁去中州,你可愿意?”
阿吉忖了忖,拨浪鼓般地摇头,“极北之地是我们的根,谁愿意舍弃祖业,背井离乡呢?”
“可中州很美,有葱翠的高山,澄澈的湖水,有变换的四季,有你没见过的缤纷色彩、珍馐美食。衣裳的材质不局限于厚重的毛皮,还有轻盈的丝绸。你真的不心动?”
阿吉看着他侃侃而谈,好像在看着一个幼稚的孩子,他接道:“可中州的人也没见过接天连地的雪原,没见过湖水之上可让数人同时起舞的坚冰。湖水之下的鱼千奇百怪,白熊的皮毛暖和舒适得让你美梦连连。
这里还有极致的夜,极致的昼,昼夜会稀奇地持续数月才交替。夜里有时会出现五彩斑斓的光,祖先们们代代相传,那是天神赐予我们的礼物。
这里是我们的家,是生生世世无法忘却之地,怎么会愿意离开呢?”
这样完美无缺的辩驳之词让宵随意无言以对,他以为谢灵灵的渴望便是魔族百姓的渴望。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他愧道:“是我唐突了。”
阿吉却道:“其实,若中州能对我们不怀偏见,我们也是希望走出这闭塞之地,出去看一看,瞧一瞧。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舍弃故土,侵占他族疆域。毕竟,我们不是好战的民族。”
宵随意似乎开始明白,柳权贞牵着谢灵灵的手踏上玉琼山请求洪子虚时心中怀揣的抱负;还有当初阿吉的弟弟,背起行囊远赴中州时的那腔热血。他们的愿望如此接近,结局也是如此接近。
孤注一掷终究敌不过权力的掌控,若拥有了无上的权势,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简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