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权贞睡着了。
吐息轻微,安静得出奇。
他虽白日里不宥于规矩,但睡相极好。喜欢朝一侧弓着身子,可能一晚上都不会翻几次身。
这是宵随意日常观察得来。
然今日,柳权贞睡得早了些。晌午刚过,日头正盛,真不该是睡觉的时候。
莫不是累了?宵随意猜测着。
他将护宅符搁在师尊枕边,因天气炎热,进进出出向掌柜讨要了好几波祛热冰块,总算让屋子凉快了些。
柳权贞睡得很沉,反复开门关门,都没将他吵醒。
宵随意无事可做,预计师尊会在傍晚时分苏醒,便又出了门,让小二准备一壶荷花酿。
“客官,何不来点荷花酥?本店特色,您去这城里任何一家酒楼都买不到比我们这儿更好吃的。”小二诚意满满地推销。
宵随意想起之前与实物截然不符的花哨菜名,道:“长什么样的,可有实物?”
小二指着近桌,“客官您瞧,那白里透红,做得如同荷花盛开模样的小点心便是荷花酥了,入口香甜酥松,连浣纱宫的仙君都要每日来我们这儿订货呢。您不来一组?”
宵随意瞅着那玲珑点心外观甚是好看,见之食欲大增,不知师尊是否也觉得赏心悦目。
他忖着,自己累时,常常以大口吃饭来补充精气神,那师尊呢,光睡觉吃酒似乎也不是根本之道。
师尊终究是凡人之躯,虽道法超绝,但总不能与画本传奇里的天上仙人相比。
便道:“那就傍晚时送一组到我房中。”
这客栈除了房钱贵,其他都实惠得很。所以上楼前,他又让小二加了一组。
走道里正巧碰上一对穿金戴银的夫妇,妻子娇嗔:“这些臭道士随便画张符就卖这么贵,真是好赚头。”
丈夫抚着女子蛮腰,“娘子,你先别生气,这张符里可是有不少门道呢。”
宵随意不由停下了脚步。
男子没注意到擦身而过的少年,“娘子啊,这符,就这家客栈最正宗,别家的都是黑心作坊绘的假图。”
“你怎知是假图,你瞧见了?莫不是掌柜哄骗你的吧?”
“娘子你可错怪我了,给你瞧瞧我在别家买的……”男子从怀里摸出一沓黄纸,厌弃道,“这些质地,符文色泽,怎么比较怎么差劲,不是假的才怪。”
女子冷哼,“可我看呐,除了质地与色泽,其他几乎一模一样。一张符的好坏,不是该看符文画得对不对么,怎的还要讲究用什么材料?”
“这……这……”男子答不上了。
宵随意听着美娇娘嗔怨,心头咯噔一下,如同忽然打通了淤塞。
他追上去请求男人将搜罗的别家符纸借与他一观,借口道:“我家少爷方才也斥我买贵了,我正愁着,正巧公子您有赝版,我观摩观摩好回去说服我家少爷。”
男人倒也洒脱,直接将一沓黄纸送给了宵随意,还郑重嘱托:“千万要说服你家少爷,别被他问倒了。”
宵随意回房,将柳权贞枕边重金购得的护宅符与十数张赝品来来回回比对,任何细枝末节都未放过。
果然,除了纸张薄厚,朱漆深浅,符文无丝毫差异。
宵随意跟随柳权贞学习术法一年有余,深知一理:符咒的灵魂在于符文,而不在于它依符于何种物体之上。
好比他的窃音术,可以画在任何想画的地方,只要阵法正确,不影响术法效果。
这些被称为赝品的黄符,虽品相差些且无灵力覆裹,却都有护宅之功。
师尊这种旁门左道皆有涉猎之人,怎会辨不出此间名堂?
宵随意逾想逾心慌,不由将那护宅符攒紧于掌心。
丝丝缕缕灵能像鸟雀羽绒,挠搔着他的厚茧。
他如触电般倏地松手,只见纸符上朱色符文徐徐转黑,本是正气凛然辟邪镇祟之物,此时却似阴湿之地里的污泥,叫人毛骨悚然。
睡意顿时扑面而来。
宵随意在阖眼那刻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