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有点荒谬,两个二十出头的异地恋情侣,难得有半天没有任何人打扰的相处时间,他们却选择在酒店里对着手机屏幕研究比赛阵容。
这甚至不是陈嘉玉的强项,他不可能比thw专业的赛训组做得更好。只不过他觉得这样能让游烨稍微放松些,所以陪着他一起捋了下几个二队新选手的英雄池,逐一作发散,推演出了几版看起来比较可行的阵容。
这不是易事,除了英雄之间的适配度以外还要考虑很多,譬如选手的个性、对手会如何克制等等。一个下午下来,陈嘉玉累得仿佛像连打了三场巅峰对决,直愣愣地盯着墙壁上的一处细小的裂缝发呆。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游烨已经一只手托着脸地睡着了。这种姿势当然不算好睡,游烨却好像睡得很熟,一动不动地。
反倒是陈嘉玉霎时间清醒了,什么疲惫什么困意都抛诸脑后,被沉重的心疼替代。
他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游烨的脸,手掌挡住一半,整张脸都重量都在掌心,却没有堆起来一点肉。
这段时间实在瘦太多了,唉,陈嘉玉轻轻地叹了口气。
叹气理应很轻盈的,但不知道是不是情绪赋予了重量,游烨居然在下一瞬突然醒了。
眼神先是空空的,愣了一小会儿,然后才回过神来,揉了揉眉心,一脸抱歉地对他说:“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睡着了。”
想说没事,他不用因此道歉,又觉得自己此刻并不应该说“原谅”,而是应该说点别的什么。
话在嘴边转来转去,酝酿太久,却始终不得完满。拖延太久了,陈嘉玉觉得不应该这样,于是冲动先行,探身给了游烨一个拥抱。
兜兜转转到最后,他居然只说了一句:“辛苦啦。”
他是一贯的嘴笨,此刻的少语并不算奇怪。真正反常的是游烨,一向话多的人此刻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慢慢地把手放下来,从陈嘉玉腰窝边上伸过去,很紧、很依赖地拥抱他。
一直到他听见游烨哽咽,陈嘉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游烨掉了眼泪。
这好像是第一次。
身份倒置了,陈嘉玉第一次在这段关系里做宽慰的人,尽管他本来就比游烨大一些,也多打职业好多年。
可平时的游烨实在太开朗,像一种天生不会臭脸的犬类。有时又足够细腻沉稳,可以包容陈嘉玉所有的轴劲与伤心。于是陈嘉玉心安理得地依赖,几乎要失去成熟的能力。
此刻的他只能手忙脚乱地无措,只能遵循本能,一下一下拍着游烨的背,小心翼翼地一遍遍说着“没事”、“别哭”、“怎么了”,像数据库极为贫乏的人工智能。
到最后,还是被安慰的游烨主动剖白:“对不起啊,陈嘉玉。”
这句话却让陈嘉玉更急、更困惑:“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我……好像辜负你的期待了。”
“啊?”陈嘉玉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知道这句话绝非褒义,于是迅速地否认,“没有,你没有辜负我。”
“可是……这和你眼里的我完全不同啊。”游烨低声说,几乎是呢喃。
他眼里的……游烨?
陈嘉玉倏地想起,那个他心烦意乱到无心训练的夜晚,他曾对游烨说,他很想成为他。因为游烨足够潇洒,不会因为这种事伤心。
可眼前的游烨确实并不潇洒了,也真切地伤心着。
陈嘉玉突然觉得好懊恼,他为什么要那么说?
不潇洒又有什么关系,此刻的游烨也仍然是完满的。尽管他还是更希望游烨潇洒,至少不用像此刻这样,因为他人的选择而这么难熬。
“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在乎输赢、不在乎比赛,只是一直以来都有人把我保护得太好了,给了我说不在乎的权力、任性的权力。”
“在他们四个退役以后,我才意识到,我以前可能只是逃避了本该属于我的责任。而现在这些责任终于落到我头上,我就……乱了。”
“现在反而是太在乎了,太想做好这些事,太想让thw能回到,原来有他们在的时候的那样,可是我好像做不好。”
“原来我……只是个,躲在别人身后的小孩啊。”
游烨讲得很慢,很小声,声音都有些颤抖。他们并没有在拥抱了,陈嘉玉也坐下来,想要更好地看清楚游烨的表情。
可是游烨一直没有抬头,躲闪着陈嘉玉的眼神。
游烨说:“你会对我失望吗?”
陈嘉玉捧住他的脸,难得强硬地迫使他看着自己,然后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说:“怎么会呢?你完全是乱说。”
乱说不好,应该被打断被惩罚,但陈嘉玉选择亲了他一下,蜻蜓点水地,像一款未必会生效的封印魔法。
然后才慢慢地反驳:“这本来就不是你的责任,没有人一定要为此负责,你的责任只有把比赛打好而已,而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没有你,thw都不会有冠军,不是吗?”
话说得有点直率,不好听,但事实确实如此,陈嘉玉也不用在游烨面前粉饰什么。
“我也不会对你失望,你仍然是我心里特别好特别厉害的人,甚至要比以前更好。其实……我以为,如果是以前的你,可能会和他们一起退役的。你愿意留下来和俱乐部一起重新建队,甚至还做了这么多本应该赛训组、俱乐部去做的事,已经让我觉得很意外了。”
必须承认,陈嘉玉的哄人技巧有待提升,这一番话说得像在骂人似的,游烨却破涕为笑了。
陈嘉玉确实很了解他,很早很早之前,或许是刚拿冠军、大家都志得意满的时候,队友就感叹过,可惜不凑巧,游烨入行的时候他们几个已经并不年轻了,否则说不定也能成为统治级的战队,多拿几个冠军。
当时的游烨很无所谓地想,无所谓,五个人一起能打多久就打多久,能拿几个冠军就拿几个,大不了就和他们一起退役算了。
但后来呢?后来的游烨在年度盛典上草率地告白,在漫长的纠缠里迟缓地将“陈嘉玉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慢慢地描摹填补。
毫无意外,他受到陈嘉玉的热忱感染,在每一次的输赢里体味电竞的魅力。又在和其他同行者的朝夕相处中,用点滴和秒分积累出浓郁的、无法割舍的情感,他在分别的时刻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已经把这里当作家。
他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耽于过去的事的,却还是会后悔,如果他更早一点清楚这件事,更早一点地像今天一样用尽全力,队友们会不会愿意再打久一点呢?
所以他无法自控地自责,用琐碎的事务和疲乏填满自己的每一处缝隙,似乎这样就可以多弥补一些。
他是不成熟的小孩,这是真的,无可否认,但这也并不罪无可赦,对吧?
直到他再次见到陈嘉玉,这个曾经毫无保留地对他称赞的恋人,他才卑劣又紧张地想:他是不是,不值得那么澄澈的赞美?
爱真是种玄而又玄的东西,让人变得勇敢,又让人变得胆小。让人伤心,又让人能够从伤心中迅速地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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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双更,所以提前更一章,22:00更完结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