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丛夏没有让阮南参等太久,大约三天后,阮南参就接到了方丛夏的电话。
那时候他正在处理一个实验数据,手机放在实验台边上,振动了很久,阮南参才拿起来看。
屏幕上不停闪烁着方丛夏的名字。
呆了几秒,他接起来,再次听到了方丛夏的声音。
他说:“阮同学你好,我是方丛夏,方便接电话吗?”
非常客套疏离的话术,就像阮南参曾经接到过的中介卖房电话。
阮南参呆了呆,小声回答“方便”。
在接下来的两分钟里,方丛夏简要地陈述了自己对下次采访的安排,并请求阮南参添加他为微信好友,共同商讨采访可能涉及到的问题。
阮南参同意了,他打开微信,果然看到了方丛夏的好友请求。
方丛夏的头像是一只黑色的猫咪,眼睛很大,瞳仁是亮亮的黄色。
大概是突袭拍摄,黑猫看着镜头的眼神很惊恐,又显出几分懵懂无知的可爱。
阮南参轻抚了一下,保存了图片。
方丛夏给他发了一个word文档,是采访的问题,隔了几秒,他又发了一段话过来。
【你先看看,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就按这个版本来。
】
阮南参粗略浏览了一遍,在对话框上打出“没有问题”,确认不会出错后,小心翼翼地点了发送。
等了几分钟,方丛夏也没有回复新的消息过来,阮南参有点焦躁,握着手机,想问他为什么不回复,又不知道这样做礼不礼貌。
纠结很久,阮南参就开始走神。
直到同组的师兄惊慌失措地喊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有些迟钝地问怎么了。
师兄皱着眉,面露同情地对他说:“你实验没了。”
阮南参瞪大眼睛,急忙走过去查看。
量杯里的化学物质因为超时已经变成了黑色铁块,散发着难闻的焦糊味。
实验失败,但方丛夏仍然没有回复他。
阮南参没什么表情地收起手机,着手处理变质化合物。
处理的过程中,他突然想起昨晚在他和阮北川讲述完采访的经过后,阮北川恨铁不成钢地指责他对待采访态度敷衍,说这是不尊重记者的表现。
想到这儿,阮南参又不由得思考方丛夏是不是还在生气。
这么一想,阮南参又焦躁起来,他匆匆处理完化合物残骸,拨了电话给阮北川。
阮北川可能在上课,没有马上接听他的电话,隔了两分钟才接起。
“喂,什么事啊哥,我在上课。”
阮北川的声音很小,通过听筒隐约可以听到讲课老师慷慨激昂的声音。
但阮南参并没有感到抱歉,他“哦”了一声,语速缓慢地说:“北川,你昨天说我应该怎么和方丛夏道歉来着?”
“啊?”阮北川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哥火急火燎地给他打电话,只是因为一个简单的道歉话术。
他有点无奈,又没什么办法,只好说:“我编辑好了发给你。”
阮南参就挂了电话。
两分钟后阮北川发过来一段话,还附赠一篇微信公众号文章分享——“高情商的人是如何向周围的人表达歉意的?”
阮南参皱了皱眉,先看了阮北川编辑好的道歉短信,又点开文章看,觉得阮北川和公众号的文章也没有比他高明多少,决定自己编辑。
但是他很有技巧地加入了阮北川和文章的一部分话术,因此最后生成的文本变成了这样:
【方丛夏先生,你好像生气了,我的心里也不好受。
我是第一次接受采访,做得不好请你原谅。
如果不能原谅,我自己也就无法原谅我自己了。
所以请你原谅我吧[可怜]】
阮南参感到十分满意,通读一遍后发给了方丛夏。
看着屏幕下方的已送达,他想起来文章里说可以多用表情表达友好,于是又发了几个表情过去。
【[微笑][微笑][微笑]】
【[大笑][大笑][大笑]】
对话框被塞得满满当当,看起来十分友善,阮南参彻底放松下来,关了手机去重做实验。
晚上的时候,阮南参收到了方丛夏的回复。
他先发了三个问号过来,然后又问阮南参是不是有病,但几秒后就全部撤回,换成一条很官方的【没关系,我没有生阮同学的气[微笑]】。
这时候,阮南参就很庆幸没有和阮北川去打游戏,不然他就没办法看到方丛夏撤回的消息了。
但即使看到了,他也不是很懂这两条消息的情绪含义,因而没有感到很高兴。
接着方丛夏又问他什么时候有空,需要确定采访的时间的地点。
因为想要早点见到方丛夏,阮南参就挑了两天后的一个下午,并主动提供适合采访的地点——实验室隔间里面的小型休息室。
从首都回来,阮南参梦到过好几次方丛夏采访他的画面。
仍然是首都的那间咖啡厅,方丛夏横眉冷对,没什么耐心地盯着他,眼里藏着很多讨厌,仿佛阮南参是什么惹人生厌的垃圾。
梦里的恐惧和悲伤太过真实,和现实里的方丛夏几乎没有割裂感,阮南参吓得失眠了好几天。
为了避免梦境成为现实,他认真地总结了上次采访失败的原因,其中一条就是陌生的环境导致不安,让他无法集中心力回答问题。
因此,他比较希望在熟悉的环境里进行采访。
方丛夏答应了,说了一些客套话后,又再次提醒阮南参可以提前准备采访问题,以免到时候回答不出来。
对话愉快结束,阮南参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让阮北川帮助自己完成这次采访。
他拨了阮北川的电话,十几秒后,阮北川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阮南参你是不是有毛病?一墙之隔打什么电话?”
阮南参没有反驳他,只是说:“北川,我后天要采访了,你过来帮我吧。”
阮北川重重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关了电脑过来。
他来的时候,阮南参正盘腿坐在床上,眉毛皱在一起,看着笔电的屏幕,眼神很纠结。
“你在干嘛啊?”阮北川问。
阮南参把笔电屏幕转向阮北川,表情严肃,“我在看采访的问题。”
阮北川靠过去,盯着屏幕看。
几分钟后,他嗤地笑了一声,有点无语地对阮南参说:“这些问题都很简单啊,而且你都把答案弄好了,到时候说就行了,我要帮你什么?”
阮南参“啊”了一声,停了一会儿,才小声说:“可是我说不出来。”
他情绪有些低落,嘴角向下撇,眼皮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显得有些可怜。
阮北川啧了一声,爬过去坐在阮南参旁边,问:“那你为什么说不出来?”
阮南参愣了一下,头埋进臂弯,闷闷地说:“我紧张。”
“什么?”阮北川忍不住笑出声,“你紧张?哈哈哈不是吧哥,就是一个小采访啊,你紧张什么。”
紧张什么?阮南参也不知道。
他查阅过相关书籍,但没有得出准确答案。
这时候,阮北川忽然惊叫了一声,阮南参皱了皱眉,嫌他吵,想让他闭嘴。
阮北川却叫了他的名字,“阮南参,方丛夏是谁啊?你怎么偷藏人家照片?”
阮南参愣了一下,抬头看过去。
阮北川的大腿上放着他的高中语文课本,手里捏着一张边缘泛黄的半身照。
阮南参心里一惊,涨红了耳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冲阮北川喊:“还给我!为什么不经我允许翻我的东西啊?”
“你干嘛这么大反应?一张照片而已。”
阮北川不以为意,举高了手,过了几秒,瞪大眼睛看着阮南参,问:“不对啊,你该不会……喜欢这个方丛夏吧?”
阮南参泄了气,一种被别人窥破秘密的羞辱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低着头,蔫巴巴地坐回原位,很轻地“嗯”了一声。
“卧槽!”阮北川惊讶地张大嘴巴,看着阮南参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十亿年前的古生物化石,“阮南参,你居然,居然会有喜欢的人!而且还是个男的,草啊,活久见!”
这话有过分夸张的嫌疑,但放在阮南参这儿就是合理的。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除了科研和学习,似乎就没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
阮南参不说话,抱紧了双腿,头埋得更低。
他把自己拢在黑暗里,光影落进腿间,投下一片明暗交错的光斑,好似方丛夏望向他的眼眸。
这张照片是阮南参偷来的。
在Z大附中上学的最后半年,方丛夏高三毕业了。
作为本校高考成绩的前三十名,学校给他们拍了照片,留存在校门口的公告栏上展览。
方丛夏是第三十名,在一个周三的晚上,阮南参偷偷潜入学校,撕下了这张照片。
而在那之前的半小时,方丛夏拒绝了他的表白。
“哎哥。”
阮北川推了推他,“你俩进展到什么地步了?你表白没有?”
阮南参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不知道怎么形容。
“什么意思啊?到底表没表白?”阮北川问。
阮南参想了想,谨慎地回答:“十五岁我表过白,但是他拒绝了。
现在…他好像不记得我了。”
阮北川惊讶得张大嘴巴,“卧槽,十五岁啊!你居然,居然背着我早恋!”
阮南参觉得阮北川的话不对,他都没有和方丛夏在一起,怎么可以算早恋。
“我没有早恋。”
他不满地看着阮北川,反驳道:“早恋是指未成年男女建立恋爱关系。
我们没有在一起,不能算是早恋。”
但阮北川不关心这些,又问:“他为什么拒绝你啊?他怎么拒绝的?”
“哦。”
阮南参的情绪低落下去,“他说我是小孩,他不喜欢小孩,让我好好学习,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十五岁的阮南参只有一米六,因为常年躲在室内不运动,他皮肤很白,没有这个年龄的男孩该有的青春和朝气。
他的五官也算不上好看,眉毛淡,鼻梁塌,额头还有青春痘,唯一算得上出彩的便是圆且大的眼睛。
但组合在一起,就显得呆头呆脑,带着稚气未脱的青涩。
十八岁的方丛夏当然不会喜欢他。
但二十岁的阮南参不是小孩了,他想要成为方丛夏的男朋友。
“我还是喜欢他。”
他看着阮北川,眼神晶亮,恳求道:“弟弟,你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