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好看你都不拍?◎

  四月, 天气彻底温暖起来,是花开漫野的季节。往后两月里,北半球最是烂漫。

  前段时间的直播终于有了成效, 寻着地址找到书店的人越来越多,那半死不活的生意终于有了起色。

  起初宋疏还有些不习惯,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轮又一轮的人, 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安排。

  几次之后,他发现其实不必为此发愁。

  来人若是安静的,便会自己找书待在正厅或去茶棚,安静地读,偶尔找空闲时的宋疏聊几句。再无聊, 会去小镇、河边、田野或后山散步。

  来人若是热闹的,那就更不用管了, 他们自会找乐子。院子里的一丛草都能被玩出花样,甚至连直播活动都可能被接管,一整天老宅院都回荡欢声笑语。

  各人有各人的方式, 总有他们的安逸方法。如同小镇上读书的老人们,宋疏要给的仅是一个空间、一份认同。

  他是个开书店的而已。

  当然,有些时候还是要把控一下大局。比如,连续三天, 来了三波精力充沛的少男少女。这群家伙儿抱着《屁屁侦探》都能从早闹到晚, 一刻也不停歇。

  三天里宋疏耳边嗡嗡作响,像是夏天提早降临。这时, 他觉得自己老了, 与年轻活力格格不入。

  太阳终于西斜。

  宋疏敲着锅, 有气无力地暗示:“这么晚, 你们赶得上车回家吗?”

  暂停听他说话的少女嘿嘿一笑, 一脸就等他这句话的表情:“我们还要住一晚,明天傍晚走。宋宋,我们来鬼故事大赛第二弹好不好!”

  “……”

  宋疏抿平唇角:“不好。”

  大家发出失落的拖长音:“啊,为什么?”

  “我不加班。”

  更不可能再听一晚鬼故事。

  宋疏敲着锅,唐僧念经似的把这群小猴子往外赶。好不容易来到门口,迎面遇到一群老人。

  老人们偶尔会在傍晚来书店开他们的阅读分享会,没想到今天正巧撞上。

  没等青年开口,对面的白发奶奶神秘一笑,举起手上的书。

  那书封面黑黑绿绿,给宋疏一阵不详的预感。果然,接着便听年迈的嗓音说:

  “今天是年轻人最喜欢的悬疑故事特辑哦,小松鼠要不要听奶奶讲故事?”

  宋疏不想,宋疏不要。

  但后面那群小猴子可不是。

  “我们要,奶奶,我们要参加!好不好嘛,好不好?”

  听着小姑娘音尾抖出的波浪与老人连连不断“好好好”,宋疏叹了口气,放下手中赶人用的锅。

  青年无力地挥挥手。

  大家立刻欢呼雀跃地原路返回。

  宋疏蔫嗒嗒走在人群最后,转身刚要关门,耳边忽然传来电动三轮车的声音。

  他动作一顿,探头往路上瞧,果然看见回家的宋老三与王铃。

  宋疏立刻朝他们挥手。

  待三轮车停到对面门前,青年小跑过去,扶着车斗护栏问:“最近果园开始忙了?”

  瞧他亮晶晶的眼睛,王铃失笑:“梨花开了要人工授粉,请了临时工,忙得开,不用担心。”

  宋疏闻言,眼睛更亮了。

  “不,你们忙不开。”他按住王铃要下车的肩膀,认真且郑重:“多准备些工具,我再帮你们找些人一起干活,明天见!”

  青年开开心心跑开,留下一对夫妇坐在电动三轮车顶面面相觑。

  “唉,这孩子就是太客气。”王铃感慨。

  宋老三点头认同,指着对面院子缓缓开口:“书店好像又有客人,不然送些吃的过去吧?”

  过了片刻,他反应过来又小声唠叨:“整天孩子孩子的,没大没小,那是咱们小叔。”

  王铃一脸懒得理你的表情。

  *

  老宅里,二十几人满满当当占据空地,幸好这座开过演奏会的院子足够宽敞。

  这次主题是讲故事,年轻人们想了个主意。将椅子排排摆好,其中一个放到屋檐下的台阶上,颇有电视剧里茶馆说书的感觉。

  看着准备的老人,一个个期待搓手。

  这让他们想起年幼时。

  夜幕降临,小孩子躲在被窝里或沙发上,听奶奶讲从前鬼事异闻。心里害怕,却又忍不住支起耳朵、瞪圆眼睛,屏住呼吸。

  接下来几天的梦都光怪陆离。

  如今还没开始听呢,已经感觉到脊背发凉了。

  惠绮同样在兴奋中,余光中看见一个人影在旁边落座。她下意识转首,望见姗姗来迟的书店老板。

  青年落寞地肩膀都塌下,脸上愁云遍布,喉咙中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

  惠绮朝门口张望了眼,凑过去关心:“怎么了,书店快倒闭啦?”

  宋疏:“……”

  小姑娘可真是会说话。

  他不满地悄悄皱了下鼻子,换了个姿势,昂头又叹了口气:“不是我,是宋老三的果园。”

  他曾在直播里多次提起对面的邻居,大家都熟知对面宋老三家有个果园,那里的梨和枣都特别甜。

  “果园怎么了?”

  “农活太忙。”青年瞥了眼周围这群人,眼中的愁更加情真意切了些:“满园的梨花都开了,要赶快授粉。眼见过两天要下雨,人手又不足……”

  在听见满园梨花开遍的时候,少女已经两眼放光了。

  她是位摄影爱好者,今天一整天都拿着微单相机四处咔嚓咔嚓地拍,光是老槐树都不知给了多少特写。

  梨花园于她,那就是猫见了最爱的小鱼干。

  惠绮一拍大腿:“这好办呐,人咱们多的是啊!”

  顺着她的视线望向旁边那群小猴子,宋疏摇头,浅浅微笑:“谢谢,但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

  面对追问,青年目露犹豫。

  “你嫌弃我们不能干活!”惠绮指他,忿忿不平,“我们可是有个农学系的,你可不要小瞧大学生,我们可专业了!”

  宋疏叹气,委婉表示:“农活很累的……”

  “徐献!明天咱们去果园人工授粉!”姑娘扯住旁边经过的人。

  清秀的男生回头,先是迷茫了两秒而后变成无奈:“说过多少次,我是畜牧方向,不种水稻,也不种果树。”

  惠绮嘿嘿一笑,转头就忘记刚信誓旦旦说过他们是专业的,介绍道:“他是养猪的,哈哈哈哈。”

  宋疏本想拉回话题,继续忽悠。望见恼火的男生与嘲笑的女孩时,一口气提起来最终变成了轻笑,舒展的眉眼里染上后方绯色霞光。

  他光明正大地小声问:“什么猪?”

  女孩也光明正大地悄悄答:“黑猪。可肥啦,天天馋得我流口水,脑子里全是酱大骨、红烧肉、梅菜扣肉、小烧烤……嘶溜,我不吃独食,等杀了给你寄。”

  宋疏眼睛亮了,伸出小指:“拉钩。”

  “拉钩!”

  徐献:“……”

  一场关于猪的黑心交易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饲养人的面前完成。

  傍晚时分,红霞漫天。院中的槐树伸展枝干,将人类全部遮在自己的荫蔽之下,故事也在此刻开始。

  相机取景框中,老人映着夕阳缓缓翻开书页。老花镜底下的眼睛娇怯地望了眼面前的人,笑眯眯道:“有小朋友在,我就做个自我介绍。我叫毛翠娥,67岁,今天要讲的故事叫《帷幕》。”

  她举起眼睛仔细看了眼书封,国外的人名对老人来讲有些拗口:“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本以为会是上次直播那样的民间鬼故事狂欢,结果老人们却带来了一场有关文学的信仰演讲。

  传奇侦探的最后一案,与玩弄人心的罪犯同归于尽,这故事在苍老的老妇人嗓音里娓娓道来,有股别样的味道。

  她偶尔会翻开做好标记的书页,朗读精彩的原文片段。

  故事落幕时,人们的讨论刚刚开始。此刻没有年龄之分,长幼之别,期待乡野怪谈的年轻人也早已忘却原本的目标,饶有兴致地参与其中。

  紧接着是下一位。

  他带来了另一个全新故事。

  夕阳缓缓落幕,暖黄灯光静静照亮老宅院。

  宋疏站在一侧的电灯开关旁,倚墙望向沉浸其中的大家。他举起手机,按下拍照键。

  最后一瞬定格在里面的,却是一张划出残影的脸。

  照片收进图库,镜头里的脸逐渐清晰。央酒抬着乌瞳望进镜头,不甚熟练地举起剪刀手,洁白发丝在顶灯照耀下根根散发光芒。

  见人类迟迟不动手,他保持姿势,语气里好似有天那么大的不可思议:“这么好看你都不拍?”

  “自恋。”

  宋疏嘀咕了句,按下拍摄键。

  妖凑近品鉴一番,得出结论:“没有本妖好看,但也有几分神采,我允许你同时设置为锁屏和桌面。”

  宋疏瞥向妖:“你又偷偷去逛论坛了?”

  这不像他能领悟出来的操作。

  央酒一双乌黑的眼瞳迅速而凌乱地左右转了三次,最后重新落回青年的脸上。与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对视,妖喉结一滚,一切心虚的否认都被咽回肚子。

  他用拇指与食指捏出一条缝:“一点点。”

  “呵呵,我看你也不是很忙嘛,还有空玩手机。”宋疏轻飘飘的嗓音里显然带有不满的情绪。

  今早他敲门叫央酒吃饭,却得了闭门羹。站在门口连问两次,里面只传来一句“我很忙,不吃饭”,那话像是碍着他了似的。

  宋疏承认自己是小气鬼,他记仇。之后午饭晚饭都没妖吃一口!

  相当心狠手辣。

  相处几月,央酒如今也涨了些眼力价儿。感受到了他话语的情绪,有些纠结道:“我是在……”

  没说完,昏暗的大门被人扣开,王铃拎着食盒探进一颗脑袋。

  宋疏回眸,连忙走上前。

  有人来投喂了。

  看过上次恐怖故事直播,惠绮等人当然猜到这就是遭人哄抢的“厨神美食”,故事刚一结束,立刻蜂拥而至,风卷残云。

  看着怀里立刻空掉的盘子,宋疏呆滞地低头眨眨眼睛。

  “哎呦,做少了。”王铃双手合十,她没想打里面竟然有这么多人,之后勉强分一分。

  宋疏放下盘子,笑道:“大晚上吃多了也不好。”

  旁边的年轻人保持人设,没心没肺地吃着点心,嘴里不断发出感慨。

  “我还以为是因为烧烤太难吃,导致饿虎扑食。原来是真好吃!”

  烧烤师傅·宋疏:“……”

  倒是王铃好奇:“什么烧烤?”

  宋疏以拳抵唇,重重咳了两声。

  还是女孩机灵,惠绮吃完自己的蛋黄酥,连连摆手:“厨神,明天我们去果园帮忙,能包饭吗?”

  王铃愣了下,看向宋疏。

  还以为她也和宋疏一样觉得这群人干不了农活,惠绮再次拉过身旁的养猪的活招牌:“我们有学农业的大学生,专业的。嘿嘿,如果能让我拍组照片就更好了。”

  显然,包饭和拍照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经过宋疏的眼神确认,王铃开心地拍手:“那真是太好了,明天我要拿出真本事,花随便拍!”

  “耶!!!”

  在开心的呐喊声中,故事会准备继续。想着老人讲了,自己这群人不来点什么说不过去,刚刚达成心愿的惠绮自告奋勇。

  “我平时不看正经小说,但绝对是鬼故事专家,你们喜欢什么样的?”

  站在台阶之上的少女期待着下方的回应。

  前几秒是沉默。

  宋疏抬手捂住耳朵。央酒瞧见,抬手又帮他加盖一层。

  “那我先浅浅讲个我的童年阴影吧。”她清清嗓子,压低嗓音开始:“我所住的老公寓楼里新搬来……”

  “咳!”

  一个老人扶腰站起来,看着夜色感慨:“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这时一个信号,紧接着其他人一个接一个地站起身,口中念念有词。

  “都八点了,再晚要看不见路喽。”

  “我想起来家里还煲着汤呢。”

  “老伴好像发现我的私房钱了。”

  在各式各样的嘟囔声里,大家脚步凌乱地将自己的椅子放回原处。没一会儿,底下几乎空空荡荡,连她同行的伙伴都离开了。

  徐献、宋疏、央酒。

  望着对面仅剩的三个人,惠绮面露迷茫:“怎么都走了……”

  徐献摇摇头,把她拉下台阶,对耳朵捂了两层的宋疏礼貌颔首:“我们也先走了,明天早上见。”

  “早上见。”

  直到望着人走远,宋疏将大门拴上,才终于松了口气。

  今晚不至于不敢睡觉了。

  他小心拍拍胸口,回身朝房子里走,侧身撞进白衣里。

  “害怕吗?”

  央酒的低沉嗓音由空气震荡、由抵着肩膀的胸腔传入宋疏的感官,那样近,那样亲昵。

  昏暗的夜色遮掩下,玉白的耳尖蓦然绯红。青年偏头望向妖,微微抿唇:“一点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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