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酒,把心脏拿回去。◎

  当天傍晚, 宋疏背着维修好的小提琴回来时,家中多了个人。

  那是位约四十岁的中年,国字脸, 浓眉大眼,不笑时很威严。大概是听见身后的脚步, 他偏头望过来, 严肃的脸挂上笑,气质立刻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小宋老板回来啦?”

  宋疏放下琴,迟疑问:“您是?”

  “我叫宋荆,可以叫我老宋,是青城镇的书记。”中年自我介绍, 同时干脆利落地说明来意:“我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演奏会是事情。”

  “……”宋疏更迟疑了。

  宋季此前也说过,江云县准备发展旅游业。为此, 县里正在开展一个预热活动——家乡宣传片。

  活动内容是制作一条本地特色宣传片,每个乡镇街道都可以参加,规定素材与参与制作的人员必须是本乡镇居民。

  虽说只是预热活动, 但对有条件发展旅游的地方来说,这可是重要的第一枪。最近一个月镇里都在讨论这个事情,可惜没什么新鲜血液,缺个好点子。

  宋荆值班发愁时, 张成权恰好带着两个人进来。听说他们要做的事情以后, 他立刻有个好想法。

  “咱这个演奏会能不能扩大规模?最好全镇群众都可以参与,作为青城镇的新年大联欢!咱们把现场这么一拍, 妥妥的宣传片呐!”

  宋荆书记慷慨激昂地举起手。

  宋疏随之抬眸, 心惊胆战地把人的手按下去。

  “使不得。”

  宋荆疑惑, 旋即又了然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 一切费用镇里报销。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提, 咱们一切都好商量。”

  面对书记包容的目光,宋疏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一旦答应,他这一手稀烂的小提琴,难道还要带着青城镇的名声,一起丢脸丢到全国人民面前吗?

  宋疏试探问:“要不您先听听我的水平,再做考虑?”

  宋荆立马站好,用眼神表示期待。

  柜台上的笔记本电脑展开,屏幕上调出一段小提琴曲谱,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木质琴体抵在修长的脖颈,琴弓搭上弦,试了几个音。

  声音刚出,一只白色脑袋突然从底下冒出来。

  一直躺在柜台里的央酒坐起身,乌瞳认真地望向逆光站在一柜之外的青年。

  紧接着乐曲便在指尖与琴弦上跃动而出,舒缓、浪漫,清雅。

  漂亮的青年敛眸,右臂牵动琴弓,琥珀色的眼睛在电脑与按着弦的指尖转动,清俊的眉随着时间越蹙越紧。

  曲子拉到一半,宋疏突然停下。

  声音发虚,音准也有点问题,实在听不下去。乐器这种东西,果然不练什么都会忘记。

  他还在自我检讨中没回神,耳边突然响起掌声。

  是在场的两个人。

  宋荆用力鼓掌,旁边柜台里,央酒偏头看见,也学着他的动作拍手。

  书记摇头感慨:“太好看了!”

  宋疏脑袋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他看到宋荆高兴地抬起双手,学着他刚刚的动作比划。

  中年男人侧着脸,保持着垂眸的姿势道:“到时候你就保持着这个动作,我让小乔给你个大特写,当宣传视频的封面。”

  宋疏:“……好的。”

  把书记送走以后,宋疏回到书店,瘫坐在椅子上,手掌抵着脑袋愁眉苦脸。

  对面柜台里的央酒忽然出声:“不想可以拒绝。”

  宋疏换了个动作趴在桌面,半张脸埋进交叠的手臂里。

  “小镇有需要也不是不行,就是……我的水平实在令人堪忧。”

  手臂间发出一声闷闷的长叹。

  央酒听不懂这些。他想了想,学着人类的动作身体后移,将下巴抵在桌面:“可是好看呐。”

  “嗯?”

  宋疏抬眸,一张放大的脸进入视线。洁白的发丝搭在桌面,一双漆黑的眼瞳中央金色阳光跳跃。

  可能是因为这个语气词的疑惑,眼前的妖再次启唇重复:“好看。”

  单纯地对于一个小提琴节目来说,演奏水平的确重要。但对于小镇书店的一次联欢来说,对于听不大懂的人们来说,好看、热闹、新春团聚可能更重要!

  他不应该陷入自卑的漩涡。

  换个角度,看清问题,在维持水平的基础上扬长避短才是关键。

  这也是小小该明白的事啊!

  果然,两千岁的妖偶尔大智若愚。

  宋疏蹭地站起身,看向央酒眼睛逐渐亮起。他实在高兴,隔着柜台一把抱住央酒。

  “谢谢!”

  说完,他扭身就朝外跑。

  “去哪?”

  “去对面给你要饭,可乐鸡翅好不好?”

  “好。”

  央酒轻轻说出这个字时,人已经消失在视野中。他盯着门外看了一会儿,回神后眨眨眼睛,低头看向自己的心脏。

  本应空洞的胸腔内似乎有动静。

  *

  买菜,处理,再做好。

  等宋疏端着盘子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墙顶“松鼠书屋”四个字亮起暖黄的光,这样的风景像是回到上世纪末。

  他刚推门进来,就见央酒一身白衣站在字灯底下,一脸严肃地望过来。

  不对劲。

  这槐树妖竟然没扑过来抢走碟子,是可乐鸡翅的魅力不够了吗?

  宋疏站定在漆红门内,惊讶又好奇地问:“你不吃吗?”

  央酒未答,迈步走到他面前。

  他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牵动着放到穿着古装的左胸口,上等锦缎透着丝丝凉意。

  宋疏单手端着鸡翅懵住。

  “怎、怎么了?”

  央酒拧眉,语气沉重:“我这里会跳。”

  宋疏一时失语,他抽回手,为没常识的槐树妖科普:“这里是心脏,当然会跳,不跳的话人会死。你现在是人身,就像树会光合作用,你的心脏当然也应该会跳。”

  似乎觉得有理,央酒一脸恍然大悟。

  宋疏叹了口气,绕过时拍拍他的肩道:“别多想,来吃饭——”

  “不对。”

  反驳声打断他的话,宋疏回身,见央酒的视线正停在自己的胸口。他愣住,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十年前,央酒把心脏给自己了。

  或许不是树妖多想,是真的出什么岔子了。想到这里,他连忙道:“你拿回去吧。”

  “央酒,把心脏拿回去。”

  青年再次强调。

  冬夜里,寒风撩起白色衣摆,头顶的灯光为院子蒙上一层旧色滤镜。面对人类的要求,央酒在原地站了许久。

  “央酒?”

  宋疏向前靠近,央酒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在青年准备再次向前时,他抬手抵住人类的额头,禁止对方的靠近。

  “我要回树里一趟。”

  额头的手遮挡视线,宋疏看不清央酒。他双手抱住盘子,抿住唇:“回去睡觉吗?”

  不是指每天学人类休息,而是沉睡。

  之前看见的那些记忆中,树每次沉眠都会很久,再醒时修为会更精进,周围总会变成另一个模样,一觉数十上百年再正常不过。

  他说身体有问题,需要修行才能好吧?

  这样的话,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了?

  央酒想了想回答:“也不算。”

  如今的他人身与本体同时存在,树以半沉睡的状态履行自然规则下的义务,意识则在人身中自由行走。

  这是个厉害本领,但也拥有致命的缺点。

  此刻的他与本体连接微弱,对本体的状况感知迟钝,一旦问题到了可以映射到人身的地步……

  央酒望着一臂之外的人类,忽然不想告诉他,于是含糊道:“可能是有虫在咬我的根。哼,胆大包天,我要去灭它家族上下一百代!”

  说完,他气呼呼就朝东南角的槐树飞去。

  半空中央酒忽然顿住,眯起眼睛回头:“你不会趁我捉虫,偷偷跑了吧?”

  宋疏摇头承诺:“不会。”

  央酒这才满意。

  白色身影飞向空荡荡的树冠,悄然没入枝干中。

  一个晃眼间,人影就消失了。

  就像没有来过一般。

  春节前的夜晚,热闹都归拢进各家各户的客厅里。此刻小镇是寂静的,亮着松鼠书屋的院子也是寂静的。

  宋疏张眸盯着黑夜中槐树的轮廓,黑发被风吹起,寒冷刮进皮肉。

  他冷得瑟缩一下,抱着半凉的可乐鸡翅,低头回了房子。

  接下来宋疏一直忙个不停。

  宋荆书记希望趁着书店开业庆祝,来一场文化的全民狂欢。

  “为庆祝开业,松鼠书屋将与初四晚上六点举行立春演奏会,诚邀各位参加!”

  “赶上过年,大家积极参与,一起热闹热闹!宋疏老板还安排了小活动,有奖品拿!有才艺的也可以报名,男女老少不限,也有奖品!”

  最近两天,要不是定点播报春节安全注意事项,镇上的广播都要变成宋疏书店的专属广告频道了。

  不过效果也明显。

  经过宋荆书记这么一张罗,小镇居民对此表现出格外的热情。

  这两天经常都有人路过进来瞧瞧,说过几天一定过来,自备板凳。

  回应镇民的同时,宋疏要安排演奏会的现场、节目、练琴,还要抽空把剩余的书赶紧入库,毕竟是书店要开业。

  外面明明一直有来帮忙的人,他却还是忙的团团转。

  “几日不见,公子消瘦不少。”

  女人清浅的嗓音从背后幽幽传来,宋疏把手中的书放到书架,回身看见思慕裹着一身白披风站在门口。

  他牵起唇角笑了笑:“太忙了,好像是有几顿饭忘记吃了。”

  思慕目露担忧,嘱咐他:“下一顿可要记得。”

  宋疏笑着颔首,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思慕闻言侧过身,玉手一抬,点在院子里推着车的老人身上。

  “他来给你送礼物。”

  那天得知宋疏要举行活动以后,张成权在家琢磨好久,今天才终于完成。

  他指着车上精心挑选过的花盆,骄傲地昂起下巴:“按照我设计的摆放好,你这肯定会是整个江云县最漂亮的书店!”

  宋疏望着冬日里随风晃动的白花,莞尔道:“一定是了。”

  今天是除夕夜,院子里的人陆续告别,家里的团圆饭与电视机里的春节联欢晚会正在召唤他们。

  接近傍晚时分,老宅终于寂静。

  宋疏拎着琴,迈出海棠压花玻璃门,抬眸望向院子。

  各色花盆次第绽放,待用的桌椅被整齐码放在墙角,巨大的槐树长着空荡荡的树冠随风晃动。

  一切静悄悄,空荡荡。

  “小叔?”

  宋疏寻着声音看向大门。

  王铃穿着一身喜洋洋的大红新衣,半个身子踏进门,笑眯眯问:“今天带着央酒一起来家里吃年夜饭吧?”

  宋疏执琴的手微微勾动。

  屋檐下青年歪头想了想,眼眸弯起温柔的弧度:“不了吧。”

  大门距离小楼十几米,与宋疏遥遥对视片刻,一向主动的王铃迟缓地点了点头。

  最后她带着小小送来了许多饭菜,碗碗碟碟把三楼茶几布满。宋疏喝了口热汤,裹着毯子一个人缩进沙发里。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色彩斑斓的光映亮旁边的玻璃门。

  是烟花。

  城市中为了安全,禁放很久了,对它最清晰的记忆还是在各种各样的视频里。

  宋疏顿了下,还是起身推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

  青年迎着寒风踏出门,乌发被吹散在半空。外面几乎各个方向都在绽放烟花,琥珀色的眼眸此刻都被照成五彩斑斓。

  阳台三面空旷,格外适合赏景。

  宋疏就裹着毯子,站在这里欣赏着别人带来的美丽。眼眸在四周转动着、转动着,情不自禁地停在对面张牙舞爪的槐树上。

  他走上前,手臂搭在石砌镂空护栏。

  彩色的烟花环绕着老宅不知停歇地绽放,树顶那根枝杈的视野应该很好。

  可惜央酒没眼福。

  这样想着,鼻尖忽然传来一点冰凉。宋疏昂首望向半空,被烟火照亮的夜空里,洁白的雪花正下大地飘落。

  这是青城镇的第二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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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某天起,沈映突然失声了。

  无法开口说话的他带着仅剩的现金离家出走,前往偏远的乡下。

  老宅院里。

  种花,养花,一个人发呆。

  观察风吹动绿叶晃动的弧度。

  时光流逝,终于他手中仅剩最后的五百块,再节俭有加也无法度过一个月,沈映不得不迈出自己的小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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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招拖拉机师傅一名;

  可兼任种植员者优先;

  工资面谈。

  沈映立刻找到农场主,真诚地举起手机:我学会拖拉机,你可以雇佣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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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举起证件,询问:“沈少爷,您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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