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许久不吃人了。◎

  王铃一语成谶。

  生病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 宋疏迷迷糊糊,差点一头栽下地板。他挣扎着坐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抬起手背贴在额头。

  额头微烫。

  身体恶寒, 本能地打颤。

  喉咙麻痒难耐,让人忍不住咳嗽。

  宋疏原地瘫了一会儿, 决定积极治疗, 努力爬起来给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裹紧,带上口罩出了门。

  刚一下楼,旅馆老板先被吓了一跳:“小松鼠,你这是怎么了?”

  拜胖哥所赐,附近所有店家老板都开始跟着这么叫他了。

  宋疏倚着墙, 有气无力道:“好像发烧了,请问镇上医院在哪里啊?”

  “去什么医院呐, 还得扎针。”老板往隔壁一指:“去找宋季,他们家退烧最有一手,一副见效。”

  “是吗?”宋疏看向百草堂的方向, 眼神略有些不信任。

  几分钟后,坐在躺椅上摸鱼的宋季就看见一只白色大团子一步三晃悠,艰难踏进百草堂。

  团子蹭到他身边,用口罩与帽子之间的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过来, 沉闷沙哑的声音道出两个字。

  “救命。”

  宋季捧着手机, 上上下下观察他好几圈,抽动嘴角忍不住吐槽:“你是怎么做到裹成这样的?”

  宋疏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 慢吞吞答曰:“努力。”

  询问症状, 号脉。

  清楚情况以后, 写下方子, 到格子盒里抓药。

  宋季说他没大碍, 就是感染风寒。

  相比刚来时晕倒那次,现在的身体状况其实好了很多,还夸宋疏养得不错。

  但其实这一个多月来,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按点吃饭、正常睡觉罢了。

  宋疏圆滚滚歪倒在躺椅上面,眼皮很沉。对方抓药时蹦出来一句,他就猛的撩起眼皮,再缓缓往下落,像只困倦却不断被打扰的猫。

  这个动作一直重复到宋季说完,耳边清净了,疲惫的眼睛彻底阖上。

  生病的时候,浑身上下每根筋都得了懒病,动一下都难,只想待在一处不动弹。耳边比以往更静,脑子沉且迟缓,整个世界仿佛都延迟了好几拍。

  青年懒洋洋躺着,几乎要睡过去。

  “喂,宋疏?”

  听到自己的名字,宋疏顿了好久,慢吞吞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的视线里,金发男人端着泡好的药站在面前,正晃动他的肩膀。

  见人终于醒了,宋季轻声道:“跟我去里面,那边暖和。”

  听到暖和,宋疏挣扎站起来。

  店铺后面有间二十平的茶室,暖气打得很足,落地窗对着院子里错落有致的植被,最显眼的一株腊梅,阳光下绽开的黄色花朵宛如玉雕。

  宋疏找个张软椅,再次瘫坐。

  这次倒没睡,因为发烧而泛着水雾的眼睛里呆怔映着玻璃外的美好景致。

  虽然看起来是茶室,实则已然被中药的苦涩腌入味。宋季打开门,正拎着炉子在门口燃火煎药。

  伴着蒲扇的风,袅袅青烟从炉后冒出来。在门口冷暖交接的地方,斜着冉冉升起,形成一道烟幕。

  宋疏捏紧鼻梁上的口罩封口,咳嗽两声:“我非常感谢你帮我煎药,宋季,你是个好人。”

  听到青年突然触发的好人卡,宋季递过一个疑惑的眼神。

  “宋好人可不可以把炉子往外挪一挪,好呛,咳咳咳。”宋疏坐在烟雾里,又猛地咳嗽好几声,两眼发红。

  这是熏的。

  宋季忍笑,把炉子往外挪了挪。

  与西医量化的成药不同。

  一副中药的煎制相当耗费时间。

  首先抓好的药需放入冷水浸泡二三十分钟,把药充分泡透以后才能开始煎。

  煎药首选砂锅。先武火煮沸,再文火保持,需要进行两道煎煮,一般二煎比头煎时间稍长。

  最后将两次煎煮好的药混合服用。

  整套流程下来,至少也要一个多小时。

  等药的时间里,宋疏遵医嘱喝了碗粥,其余时间发了好久的呆。

  第一煎的药出来,房间里苦涩的味道瞬间浓重。添水以后,又开始第二次煎煮,没一会儿咕嘟咕嘟的声音重新响起。

  在寒冷的冬日,水沸腾的声音意外地令人平静舒心。

  宋疏抬眸盯着被墙遮了大半的砂锅,喑哑的嗓音突然在静谧的房间响起:“宋季,你觉得我适合学中医吗?”

  宋季疑惑地嗯了一声:“你烧糊涂了?”

  他回头确认了一下,指着青年身后的铁树盆栽道:“当年你就是一边揪它的叶子,一边发誓这辈子不学中医的。”

  至于五岁的宋疏为什么会如此坚决?

  这其中当然离不开宋季的怂恿。

  一摞人脑袋那么高的药理书,每次写完作业刚要出去野,就被揪回来背。小时候的宋季觉得别人是自由的鹰,只有自己是笼中鸟。

  “可悲、可叹、可怜!”

  捧着书在茶室里背的小宋季皱着脸如此感叹。他扭头看向旁边唑棒棒糖的小男孩,沉重嘱咐:“小松鼠,听叔公的,这辈子都别学医!”

  作为跟屁虫,小宋疏对宋季哥哥拥有绝对信任。他也觉得不能学,因为哥哥背书就不能陪他玩了,自己只能坐在旁边无聊得揪叶子。

  这是件十分、百分、千分不好的事!

  他举起棒棒糖,操着小奶音坚定道:“我这辈子都不学医!”

  茶室里,长大的宋疏坐在软椅里发出一声属于成年人的长叹。他撑着脸颊目露忧郁:“我这辈子该做什么呢?”

  稍稍反应了下,就知道这是去县城的路上做的孽。宋季看着炉火,笑着问:“不会还没想到吧,很难吗?”

  宋疏深以为然地颔首:“很难。”

  宋季扬眉:“一点想法都没有?”

  “也有一点。”

  “什么?”

  宋疏屈指敲了下茶桌,发出闷响:“我想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等了好几秒,确认这就是他的那一点想法,宋季不可置信:“就这?”

  “嗯。”

  生病的难受劲儿翻腾上来,宋疏放下手,转而趴在桌面,微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桌面,十分舒适。

  他想了想道:“像胖哥那样就很好。”

  “那不是很简单。”

  听到这话,宋疏抬眸看向坐在门口的金发男人,期待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宋季摇动手中的蒲扇,语气轻松:“你这种瓷娃娃受不了风吹日晒,种地估计会饿死,那就像我们这样开家店呗。”

  “吃的、喝的、玩的、穿的,对什么感兴趣就试什么。”他伸着指头列举,想到一件事,又补充道:“听说县里准备发展旅游业,民宿这类东西也挺合适的。”

  “一旦成功,青城镇可就是标杆赢家了,估计会有很多资源倾斜,小镇的建设也会好很多。”

  比如路灯与水泥路,只有小镇主干道才有,其他地方的夜路尤其难走,前两年还有人半夜没注意一头栽进沟里的事。

  幸好那只是个年轻人,当时农忙结束,里面都是倾倒的秸秆和稻草。

  还有镇医院设备老旧,老人也缺乏运动与娱乐的场地,现在都挤在镇政府旁边的旧篮球场上。

  那篮球场还是水泥铺的,白线磨损,球架摸上去能粘满手的铁锈。

  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宋季止住话。

  “总而言之,能做的事情就像互联网+,百无禁忌,什么都行,你总不至于连一件喜欢的事情都没有吧?”

  砂锅里的药咕噜咕噜地翻动,终于熬得差不多了。宋季用毛巾捏着手柄,端到桌面。

  苦涩的药倒入碗中,被推到青年面前。

  “一口气干了!”

  宋疏收起思索的神情,坐起身,皱着脸十分听话地一口气把药喝完。

  如旅馆老板所言,一副退烧。

  回去又睡了一觉,醒来时被闷出一身的汗,宋疏感觉脑袋清醒了不少,因生病一整天没胃口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起来。

  今日不似前几日晴朗,天边有大朵大朵的云,太过浓厚遮住了夕阳。

  地平线铺上重重一层绛紫,反倒是上方的云呈现橙粉色,像一朵透光的棉花糖,自然铺展的过渡是世间最精美的调色。

  清风衬晚霞①,也衬帅哥。

  宋疏倚着旅馆门框眺望,松软的黑发随风扬起漂亮的弧度。他裹着白色棉服,低头踏进风里,融入这张美好的自然风景图。

  现逢放学与饭点,镇中心时不时有人经过,对那道身影总要侧眸多看几眼。

  生病需要吃些清淡的。

  宋疏去对面的店里点了一份简单的清汤面。

  煮熟手擀鲜面上青菜、葱花、荷包蛋,再淋几滴香油,入口清香劲道,瞬间安抚一整天只进食了一碗粥和一碗药的胃。

  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宋疏的脑海里还在思考着不太清醒时听宋季说的那些话。

  若说兴趣,大概只有读书勉强算得上。

  但如果可以帮到小镇,他或许也可以尝试一下旅游相关的行业,万一真的成功了呢?

  民宿的话,老宅位置方便又恰逢装修,似乎可以了解一下。

  一碗面的时间只能让人思考这么多了。

  宋疏放下筷子,与老板打完招呼离开面馆。走出去时黑夜降临,西北风吹起黑发,青年双手揣进兜里,低头走向旅馆。

  一个多月住下来,冷清的旅馆房间已经有了人气。顶灯亮起,入目都是熟悉的物品。

  宋疏关上门,打开空调。

  启动的嗡嗡声响起,暖风迅速温暖房间。

  青年低头拉开棉袄的拉链朝里走,刚要脱下,余光的床沿突然显现出一道白色身影。

  “你不是——”

  抬头看清那道人影时,宋疏的声音戛然而止。

  洁白的披风勾勒背影矮小单薄许多,依稀可以看见归拢在另一面的黑色长发。

  这不是央酒。

  也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位门神。

  宋疏蹙眉,有些警惕地后撤半步:“请问你是谁?”

  那背影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古人装扮的青年女子垂眸,面朝宋疏微微欠身行礼,莺莺细语回荡在房间。

  “妾名思慕,听闻宋疏公子可见鬼神,特来拜访。”

  她缓缓起身,美眸直直望向对面的漂亮青年。看出他的警惕,女子掩唇轻笑:“公子放心,妾许久不吃人了。”

  “……”

  宋疏喉结滚动,默默又朝后挪了三步。

  作者有话说:

  注①:出自《南柯子》,仲殊

  说到生病,决赛圈选手骄傲地举起手!

  今天公司聚餐,狂炫小龙虾,好撑!然后、然后……咳,今天就迟了一点点。

  亲你一口肯定会原谅我的对不对?【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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