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睿再到办公室的时候才深切地感受到别人一一投射过来的目光有多难承受，他原以这些人的想法或者看法怎么也影响不了他的生活，但那些饱含嘲笑、好奇和轻蔑的神色像是锋利的纸片，平时都掩藏在单薄的表象下，此刻忽然露出了狰狞。
他还是被划伤了，即使不那么疼，伤口依然存在。
就算他昂首挺胸的穿过办公区，西装一丝不苟，可是那些随着他脚步而扭动的脑袋，微微蠕动的嘴唇，以及细碎的议论声还是让他无法无视掉。
那些人越是遮遮掩掩的议论，那些声音仿佛越是响亮。
他想，孟星河十七岁的时候就被迫承受过这样的目光。而那时候他还是无辜的。
凌睿第一次对孟星河所遭受过的感到了歉意。他甚至有种想要和他说对不起的冲动，为了十几年前自己的任性。
有些伤害，一次、两次就足够了。再多，就无法用爱作为借口了。
凌睿下定决定要一次性把这件事解决了，于是给他妈打了电话，要约吴钦淞出来谈。
吴钦淞则比他早到很多，已经和他姐姐扯皮一会儿了。他还是老样子，穿着浮夸的奢牌，配上吊着眼角看人的痞子相，头发上的发胶多得像是刷了一层漆，浑身散发出一股让人不适的味道。
凌睿进屋之后直接无视了他，上前跟吴岚打了招呼。
三个人围坐在客厅，各自占据一组沙发，都严阵以待。
吴钦淞痞里痞气的对凌睿挑衅，“脸色不太好哇。”
吴岚看了凌睿一眼后才开口，“说说吧，都准备怎么办？一家人非要撕破脸皮吗？”
吴钦淞一幅破罐子破摔，谁也拿他没办法的口气，“姐，我就是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才没有发更多的照片出来，我还有他和他那个大个子男朋友的其他照片，每一张都比这张劲爆。”
凌睿听了吴钦淞的话也面不改色，只对他妈妈说：“我已经联系律师了，要起诉他。”
“你又没给我钱，你还能起诉我什么？！别当老子是法盲！”吴钦淞的声音又尖又急。
“你在这里跟谁充老子呢？！”凌睿说完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吴岚一眼。
吴钦淞顿时有点气短，不过还是狠狠瞪了凌睿一眼，口气很冲地说道：“就算不是你老子，我也是你长辈。你掂量掂量清楚，我今天肯过来和你谈，也是冲着你妈的面子。”
“好好说话，阿淞。”
“我是他舅舅，我要一点他公司的股份怎么了？他公司不是靠你和姐夫的钱做起来的吗？”
吴岚再瞪了弟弟一次，这回吴钦淞没有嘴快继续刺激凌睿了。
吴岚转头轻言细语地对凌睿说：“要不先找个理由把照片的事情圆回去。这种事弄到人尽皆知，你爸爸会被人笑话的。不管你在意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你愿意你爸在外面抬不起头吗？”
“这种事就算圆回去了，该嚼舌头的还是不会停。”
吴钦淞看凌睿这个态度，抻着脖子冷笑一声：“我说姐啊，你当外面的人都是傻子么。他这种变态，又改不了。这次圆回去了，他就没有下次了吗？永远不会被人抓到吗？到时候怕是更难看吧。”
吴岚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怒火，脸颊上的肉轻微抖了抖，指着吴钦淞骂道，“你闭嘴！谁是变态？！”
吴钦淞讪讪不语。
凌睿微微侧头，不想直视母亲。
陷入僵局的谈话被吴钦淞的一个电话打断，他贼眉鼠眼地走到花园去接电话，一幅谁想监听他的表情，给凌睿恶心坏了。
吴岚趁这个空隙对儿子说，“他毕竟是你舅舅，你要告他，就等于是把事情弄得外面的人都来看笑话，你想过妈妈的感受吗？小睿，这次大家都退一步好不好？也算是放过你自己，这么闹，毕竟是两败俱伤。我保证他以后绝对不会再来打云捷股份的主意了。”
“你真的能保证吗，妈？”
吴岚刚要点头，凌睿又忽然疲惫地摆摆手，“算了，我不相信他。这件事我自己处理。让你们难堪了，是我不好。”
“闹开了只会让事情越传越离谱。你考虑一下你爸爸吧！”
“这次我让一步，下次是不是要让十步？”
“小睿，你怎么这么犟……”
“他威胁我的时候我已经答应出钱了，而且一开始也谈妥了。后来出尔反尔的是他，你为什么要掉转头来责怪我？！”凌睿终于忍不住大吼了出声，“是了，我是变态。这才是根本原因，要不什么事都没有，对不对？”
“你别这么说，是你舅舅不对在先。但是我们能不能先把情绪放一边，在影响最小的范围内把事情尽快处理好，再说其他。”
“不行。对他，我一秒钟都忍不下去！”
说完，凌睿站起身，招呼也不打的往外走。迎头碰见还在和人嘻嘻哈哈打电话的吴钦淞，他深吸一口气，原想从背后踹他一脚，可又觉得踢他都脏了脚。遂径直出了大门。
不欢而散之后吴岚给丈夫打了一个电话，催他回家。
凌邵文回家后有没见到儿子，两人刚好前后脚错开，凌睿临时飞日本了。他倒是没有故意躲着他爸，主要是日本那边谈的专利出了变数，他必须要过去亲自和对方谈新的条件。
凌邵文听吴岚转述了前因后果，没着急见凌睿，也拒绝了见吴钦淞。吴岚从丈夫的这个微妙的态度里读出了他的心思，心里开始着急起来。她斟酌一番之后还是决定这一次不绕弯子了，直说：“阿淞这件事是做得不对，但是小睿非要起诉他，也太离谱了。都是一家人，闹成这样多难看。”
凌邵文盯着妻子看好一会儿，面色倒是如常，说出来的话却不大好听了，“你觉得离谱吗？这人犯了罪，就要被审判，不是天经地义的吗？阿淞做的事情，也没有人捉着他的手脚，逼他去做。你该先问问他的良心，当得起一句一家人吗？我们夫妻俩这些年是怎么对他的，他这么做当得起一句以怨报德了。”
“我知道这次他这么做让你觉得没脸了，我会好好说他的。”
“小睿怎么说？”
“他是个强脾气，你也知道。我说不动他。要是他肯给股份，早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那个照片里的事，他怎么回事？”
“他就是这样了。”
“什么叫就这样了？”
吴岚也为难，思索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算是冠冕堂皇的说法，“哎，当初敏敏遇到那种事，我情绪不稳定，心里想的都是敏敏的死，走不出来。他上高中那一段时间也顾不上关心他。他就是那时候有了变化。我问过心理咨询师，大概是那时候他觉得我们忽然转移了情感，对他不够关心，才会有些比较极端的做法。青春期不稳定，走岔了路。”
“不是天生的就好，能治吗？”
“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他已经这么大了，又不是小时候。其实当初学校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们如果多关心他一下，就不会这样了。”
说到这里凌邵文才模糊地想起好像高中的时候凌睿是被同学欺负过，当时还差点转学。但是那时候他忙着集团上市的事，甚至没有去过一次学校，对事情的始末也不算特别了解。
现在想来，吴岚说的那句对儿子的疏忽，也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是我们的问题。”凌邵文捏了捏山根，也说不出别的了。
他原本一双儿女，都十分优秀出众，后来女儿被人绑架撕票，儿子现在被人指着鼻子骂变态。他也是没想到自己做父亲这件事，这么失败。
“邵文，你好好劝一下小睿吧，他现在态度很极端。”
“我能怎么劝他？还是给他预约一个心理医生，先治疗吧。”
一个人长久不去处理父子关系，就渐渐不会了。凌邵文是不敢轻易去和凌睿直接谈论这件事情的。他不是害怕儿子，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是对的，怎么做才不会彼此伤害。前面已经走了太多的弯路，眼下甚至不知道怎么走才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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