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星河他爸大年初一就和人出去打麻将了，他妈不高兴地把昨天年夜饭的剩菜剩汤热了热，和他两人吃。饭桌上母子两也没话说，陈淑华吃着吃着就忽然落泪了。孟星河手忙脚乱地安慰了几句，却都不在点子上。他并不能理解父母之间的矛盾，亦不懂婚姻里夫妻之间的寒光。
有时候他觉得他妈说得也有道理，但他爸好像也没有问题。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也不懂。
吃完饭，孟星河借口出去买烟，就开车离开家了。
他也没地方去，大年初一这种日子，再好的朋友都要陪伴家人。他朋友圈里还有不少已婚的朋友在晒带孩子挤景区的短视频。其实，如果他没有和李雨楠分手，也许明年或者后年这个时候，他也差不多变成这样的人了。
大约城里有上千万的人都出城了，这会儿的交通几乎可以说是全年最通畅的一天。孟星河漫无目的的乱开，想随便找个加油站，加满油就回去。
可鬼使神差地他就把车开到了渡口。这里也没有加油站。
大年初一虽然渡轮没停止营业，但班次少了很多，有些线也停了，四周冷清了很多。孟星河找到一个车位停车，下车就被一阵风刮得头发竖起，夹克鼓成一个大气球。
他从渡口售票亭旁边绕过去，走到江边护栏处，找了根背风的柱子后头点了烟。
其实城里好多年前就不让放炮了，他记得高中的时候城里已经有禁令，只是当年执行得不算很严格，还是会有人偷偷放。江边就是个好地方，大年三十晚上、大年初一晚上都有很多人来放烟花。女孩子玩那种手持的烟花棒，男孩子喜欢点炮仗。
孟星河记得凌睿就喜欢玩那种手持的冲天炮，那时候他还笑凌睿不敢点炮仗。
其实他们也就来过一次。那天凌睿一直玩到很晚，孟星河却担心会被城管逮住，几次劝他早点走。后来他们打不到车，站在江边太冷了，凌睿和他只能沿着江边往城里走。那时候也没有打车软件，过年本来跑出租的就少，打车只能靠碰运气。
走了一段，他们忽然遇见了几个孟星河的同班同学。那个几人手里还拎着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没拆包装的烟花爆竹，看样子是正赶去河边放炮。
孟星河一看到迎面走来的熟人，立刻就闪身躲到了立交桥护栏旁边的柱子后面。
那几个人一路说笑，也没注意到凌睿。
等人走远了，他从柱子后面出来，凌睿只是跟他继续往前走，什么也没说也没问。后来终于见到有出租车了，凌睿一个人上车后便关上了门，把他扔在了路边。
他大概，总是在让凌睿失望吧。
每一处甜蜜回忆的结尾，好像都是这种扫兴。
孟星河靠在护栏上，手里的烟被风一吹，烧得很快，他没抽两口，就只剩下一下烟屁股了。孟星河把烟头扔了，呼出一口白气。心想，自己根本就什么也给不了凌睿。
过去给不了，现在更是给不了。
过年这几天孟星河也尽力地在说服自己，既然凌睿决定到此为止，他也应该放下心里最后那点遗憾了。可上班之后，一见到人，之前的心理建设都轰然坍塌。
以前，经常是凌睿有意无意的路过孟星河的工位，观察他的样子。现在情况对调，孟星河忍不住开始关注凌睿的一举一动。只要凌睿从走廊尽头走过来，孟星河都会下意识的抬头望一眼。
凌睿很少去茶水间，他知道那是员工们休息的地方。如果不是周南溪请了病假，他是不会自己来做咖啡的。
孟星河看到他拐进茶水间便下意识拿起自己刚收到的外卖，快步冲进了茶水间。凌睿感觉到有人进门，扭头准备打招呼，结果看到是孟星河，他又立刻冷脸，把头扭了回去。孟星河走过去，没头没脑地把温热的柠檬茶放到凌睿手里。
凌睿站在原地先是抬头看了看孟星河，又低头看了看手里被塞进来的饮料，抿着嘴没有说话。
孟星河就着凌睿的手，把吸管猛的一下插到了饮料里，太用力差点把杯子里的柠檬茶挤出来。
“以后不要总盯着我了，办公室里的人眼睛很毒，什么都看得出来，你不是害怕别人在背后议论我们的关系吗？”
孟星河知道凌睿是故意这么说的，他稍微低头，掩饰着自己加快的呼吸，“我只是想单独和你说说话。”
“叮”的一声，运转了几分钟的咖啡机终于停止了轰隆隆的响声。凌睿把那杯柠檬红茶放回到孟星河的大手里，端起自己刚做好的咖啡转身离开了。
凌睿一边走，一边回忆起一些相似的画面。
高中的时候孟星河也总是这样，有事没事就给自己买酸奶，还把吸管都直接插上，仿佛要盯着他喝完一样。孟星河对女生从来做不出这种事情，可到了凌睿这里反而无师自通起来，好像笃定凌睿不会拒绝一样。
这些记忆太多了，一件也忘不了。凌睿走到落地窗前，用刚才接过柠檬茶的左手用力地握着签字笔，笔的一头狠狠怼进手心里，生生给他留下一块暗红色的凹陷皮肤。
凌睿下班的时候孟星河还在加班，项目进行到后期，需要做的工作是繁杂而琐碎的，比起刚开发的时候，现在更需要细心、认真的去修改和调整，往往都是大量重复的工作。无疑孟星河是很适合这一阶段的工作的，朱部长招他进来算得上是个很好的选择。如果不是和自己发生了这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凌睿一定也会认为他是个适合留下来的优质员工，并对他客客气气。
他多看了两眼孟星河的背影，黑色的办公椅几乎和他的黑色的圆领毛衣恤融为一体，肩膀的宽阔像一堵墙一样挡住了显示器。
孟星河似乎感觉到熟悉的目光，他猛然转头，两人目光意外地相撞。
凌睿立刻扭头避开了他望过来的直白眼神。
还好下一秒凌睿的手机及时响起来，挽救了他的尴尬。
他一边走一边接电话，仍旧能感觉到背后有一束目光追随着自己，凌睿忍得住不回头，但心脏却不能听话，一直在乱跳。
随后，接通的电话里传出来一个温柔的男声：“你下班了吗？”
“刚准备下楼。”
“好，我在停车场等你，就停在你的车后面一排。”
凌睿挂了电话，走进电梯。
张思洋是凌睿大学的学长，两人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只不过毕业之后各奔东西，在不同的城市创业。
凌睿是运气好的，进入了有热钱的新兴行业，一路顺风顺水，如今已经走入事业的小高峰。而张思洋却稍微欠缺一点运气，食品行业竞争激烈，他苦苦挣扎小十年，也不过做了个不好不坏的成绩。
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都是成功人士。不过是成功人士内部分个三六九等的差别而已。
甚至张思洋还看起来比凌睿的生活品质更高。他这些虚张声势在凌睿眼里也不算特别讨厌，他理解张思洋出去谈生意需要面子，追求喜欢的人也要讲排面。
两人不久之前在商场偶遇，也颇有一点缘分。凌睿那天是去商场帮他妈妈拿一只半年前订货的鸵鸟皮手袋，而张思洋是去现场看公司新产品推广活动设计的。
凌睿离开商场的时候被一张海报上烟熏玫瑰色口红吸引，忍不住进去想买一支。张思洋看见他便走过去主动打招呼。凌睿心里有鬼，立刻改口称在给堂妹选礼物，又要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护肤品让导购一并包起来。张思洋热情地抢着去结账了，凌睿不得不请他吃饭表示谢意。
张思洋倒是很健谈，从公司改制到请过什么明星站台都能和凌睿，还时不时吐槽几句某个明星私底下也不好云云。他拿捏气氛很是厉害，凌睿和他吃的那一顿饭显然也是开心的。
只不过对于张思洋过分的热情，凌睿却不太想接招。
大约已经有了和孟星河十二年后的重逢，他也并不觉得自己和张思洋的缘分能比这个更深。
大学的时候张思洋就试探过凌睿几次，只是被凌睿当时不冷不热的态度劝退了。现在再见面，仿佛当年没摘到的桃子又出现在面前，张思洋露骨的、急切地想要表现自己。
那天之后，他很快又来这边出差，再次约凌睿出去到酒吧坐坐。
凌睿根本不想去，随便找了个借口推掉了。张思洋却以为凌睿的拒绝不过是在拿乔，实施长得好看的人的一种特权。于是他厚着脸皮再次邀约，并且提出他想来本市发展，希望听一听凌睿的意见。凌睿知道他在鬼扯，可是老同学之间，总还是要留一点颜面，他还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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