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楼底下看见她紧紧地拉着那个掉下来的女孩,她的身体也跟着往下坠了坠。

  像一片脆弱的、薄薄的云。

  幸村心惊肉跳。

  楼底下的人也是一阵惊呼。

  同学里面有很多她的粉丝,见状也是惊心动魄地大喊,

  “是Elsa!”

  哪怕组合解散了,这个名字的习惯还是改不掉。

  被拉住的那个女孩早已惊慌失措,开始大哭,身体还一直在不停地乱动。

  “不要乱动!”

  大家齐齐大喊。

  地面上的纷纷扰扰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木下绮罗只能感觉到自己快坚持不住了。

  ……手快要断了。

  尽管是三楼……但摔下去也是会死人或者残废的吧。

  所以……不能放手啊。

  就在她拼死拼活气都喘不了地拉着手里的人时,身侧一道很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宛如天音。

  “把手递给我。”

  快要脱力的木下绮罗听到这个音色,她差点哭出来了。少女咬住嘴唇,更加用力地握了握手里的手臂。

  “快点……”

  下面那个女孩哭的泪眼婆娑,用力又艰难地提起手,递给了突然出现,却又非常及时的幸村精市。

  哪怕是在这种时候,幸村精市的声音听起来也似乎非常平静沉稳,仿佛这个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从不会失态。

  但是……木下绮罗却能感觉到他扶住她腰侧的左手有多用力。

  有了幸村,女孩被拉上来很轻而易举。

  一被救上来,那个女孩因为劫后余生的强烈情绪,很快就晕过去了。

  不去管下面的人如何虚惊一场地庆幸,也懒得管被拉上来的女孩了,木下绮罗只能脱力地站着,天台上赶过来的人那所有投射过来的视线都被幸村的身体安全地遮挡住,所以美少女才放心地伸出手开始抹眼泪。

  呜……

  因为刚才少女的身体也被拖下去了一大截,她的腰硌在有些陈旧又生硬的栏杆上,白色衬衫已经变得皱巴巴脏兮兮,折痕明显。

  腰部说不定都已经受伤了。

  幸村收回自己放在她那里过久的视线,体贴地继续用身体挡住天台上的风和其他人的目光,

  “已经没事了。”

  他温柔的声音仿佛是一个闸门,木下绮罗的眼泪似乎流地更凶了。

  “太……”

  少年体贴地凑近,想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太恐怖了……!”

  呜呜呜,头一次发现她原来也是恐高的。

  “……”

  猫猫兀自迎风洒泪,却听见自己同桌那貌似有点阴阳怪气的声音。

  “你也知道很危险吗。”

  ……?

  她抬起泪眼,止住了自己想打哭嗝的冲动。

  “你是在……凶我吗……”

  呜呜呜呜。

  “……没有。”

  面对猫猫撒娇一般的指责,幸村难得有点无奈无措。

  少女对着他抬起泪眼汪汪的脸蛋的时候,他身体里平静的怒火就已经消失地差不多了。不,不如说……是早在看到她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没办法了。

  “我只是……太担心而已。”

  心口百指绕的情绪最终只能沉淀出一句这样听起来无伤大雅,稀松平常的话。

  话语可以伪装可以压抑,但是一个人的表情和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木下绮罗隔着朦胧的泪眼,隐隐约约觉得面前这个人情绪似乎不太对劲。

  幸村同学的表情怎么有点可怕。

  呜!

  她又不是故意的……她也是受惊吓的人好不好。

  于是猫猫开始反抗,

  “别人要掉下去,人家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吗!”

  少女顶着幸村精市越发面无表情的脸继续小声逼逼,

  “勇敢的木下绮罗应该被夸夸才对……”

  “你不害怕了?”

  幸村的声音有点轻飘飘的,好像还带了一点稀松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听起来并没有多么让人感到放松。

  “害怕……”

  少女眼睫上还挂着泪珠,湿润又盈盈的光彩,平白添了几分脆弱,这是和平常没心没肺的样子截然不同的木下绮罗,少年心头泛起酸涩的柔软。

  后怕和紧张被抛却在了脑后,幸村犹豫几秒,刚想伸出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痕,就听见面前刚才还哭唧唧的人惊恐大喊,

  “诶,我的腿上怎么划了个口子啊,不会留疤吧!!!……”

  “……”

  他不知道摆什么表情。

  什么时候了,她就惦记着这个吗。

  “现在去医务室。”

  幸村那双眼睛明明还是温柔的,声音也很温和,但木下绮罗就是觉得他整个人的气场不一样了。

  这是一种沉静的威压。

  少女迷茫地抬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对方拉住了手臂。

  —

  但是走在去医务室的路上时,木下绮罗执意要走右边。

  “……”

  幸村无语。

  她成功换到内侧,小腿上那条不长的划痕就被道路两旁的绿植给遮挡住了。

  美少女这才放心。

  “太丑了,我不要被别人看见。”

  “……这个时候哪里有其他人。”

  大家就算再关心她,也没办法,因为都去上课了。

  “我不管。”

  好吧好吧。

  只不过,因为她位置的调换,原本还握的好好的手臂就这样分开了,幸村的手里已经变得空荡荡的。

  就在木下绮罗分神去看自己腿上的疤痕时,她的手臂又被身侧的人轻轻握住了。

  诶……?

  少女疑惑扭头,得到的是幸村精市那张面不改色的侧脸。

  好吧……

  是有什么一定要握住的理由吧,美少女没有在意太多,她茫然地继续低头看起腿上心心念念的痕迹了。

  幸村只是松了一口气,心头又无奈极了。

  迟钝到这种地步,也不太好吧。

  “我去拿药,你找个床坐。”

  “嗯嗯要划伤的哦。”

  木下绮罗乖巧地坐在床头叮嘱着少年。

  幸村无奈,

  “你肚子上的就不管了吗?”

  猫猫疑惑低头,

  “我肚子上有什么吗?”

  等少女掀开衬衫,看见自己原本白皙的小腹上如今骤然多出的红色硌痕,她又开始哭丧着脸了,

  “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回事!!”

  “……”

  现在才觉得痛是不是反射弧太长了点。

  在幸村回头走过来的时候,木下绮罗飞快地放下衬衫衣摆。

  她接过药,在帘子里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幸村还听见少女有点惊奇的声音,

  “为什么你会知道啊……”

  “……这种事情,很难吗。”

  因为他的视线一直就没有离开过对方啊。

  帘子里面诡异地沉默了。

  时间久到幸村自己都捉摸不透,呼吸逐渐紧张起来的时候,少女的声音古怪地从里面传了出来,

  “难道……你有透视眼?”

  “……”

  “你闭嘴吧。”

  ?

  他肿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同桌就让自己闭嘴,木下绮罗觉得很委屈。

  “哼……”

  “哪有你这么阴晴不定的!”

  对待伤患一点耐心都没有。

  “我去给你倒热水。”

  幸村的声音平静极了。

  ——那是当然。

  因为心头的小鹿又一次不幸地撞死了啊 /微笑jpg/。

  等幸村进来的时候,木下绮罗都已经睡着了。

  少女规规矩矩平躺在床上,呼吸清浅,药也已经放回原地,只有床帘被偷偷钻进来的风轻轻卷起,幸村眼睫微动,神色怔忪。

  少年下意识低头看着她的腿。

  她原本光洁的小腿左侧多了一道痕迹,现在被木下绮罗在上面涂了很多药汁。

  盯了半晌,少年嘴角抽搐。

  涂的有点丑……

  这种程度的划痕不会留下任何疤,他知道。

  ……小题大做,用来涂大面积伤口的药被她这么浪费。

  幸村自己都不知道,他此刻的嘴角微微带了点笑,少年鸢色的眼眸中微光顿起,眼神说不出的柔和。

  —

  木下绮罗醒的时候已经快要放学,发觉自己还盖着被子,然后少女又熟练地翻了个身,选择继续睡。

  旁边刚想跟她说话的幸村 : “……”

  他毫无怜悯心地上手推了推她。

  “别睡。”

  少女的声音懒洋洋的,又似乎有点难以置信。

  “你……怎么还在这啊。”

  “我请假了。”

  哈??

  木下绮罗瞬间被吓清醒了。

  “你不会一直看着我睡觉吧……”

  少女再一次惊恐地茫然起来。

  这……太恐怖了。

  偏偏当事人还风轻云淡,

  “嗯。”

  “……”

  对此,木下绮罗第一反应居然是——

  “你居然一下午不上课……”

  三好学生幸村精市?hello?

  “……”

  已经深知她的直女程度,在心脏周围筑起钢筋水泥的幸村不会再受伤了。

  “我自己带了书看,和老师讲的又有什么区别。”

  “……什么啊,好装逼。”

  木下绮罗酸溜溜地忿忿。

  少女或许不知道,她的声音天然的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下意识的撒娇。

  隔着被子,幸村好像是笑了。

  然而前一秒还在笑的幸村,突然就中午的事情开始了魔鬼提问。

  “你为什么在那里。”

  ?

  话题要不要换的这么快。

  少女乖巧作答,

  “我在天台睡觉,然后有两个人吵架了,我一开始就在旁边看着。”

  “?看着?”

  幸村的声音似乎非常不理解。

  “嗯。”

  “很好看?”

  似乎更不理解了。

  “挺好看的其实……但是后面她们居然越吵越凶,还互相推了起来。”

  原本还在吃瓜的木下绮罗反而成了最着急的那个。

  “我还免费听了一个家庭伦理故事。”

  少女的声音从被子下面闷闷地传出来。

  故事很简单。

  a的父亲在离婚之前就有了外遇,生下了b,a和b 不仅在同一个学校,还在同一个班,两个人一直针锋相对。

  木下绮罗自己对着幸村梳理完这些,才发现外面又没声了。

  于是猫猫悄咪咪地把头探出来往外面看,正好对上同桌君那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也不知道盯多久了。

  她吓一跳。

  “你要吓死我啊?”

  然而幸村只是盯着她。

  ?

  幸村打量着她的表情。

  早就说了。

  木下绮罗的家事,不是什么秘密……她的那位原本社会地位还算不错的德国父亲出轨以后就身败名裂的事情。

  那个男人背叛了木下绮罗的母亲——他美貌强势的青梅竹马,选择了自己多年以前念念不忘的平凡初恋。

  异国的婚约破碎,家族联姻的失败,都是当时津津乐道的话题,那个男人成为当年的报纸版面上那惊心动魄的一道褪色缩影,也成为大家谴责的对象,是一个失败的丈夫,父亲。

  在电影院里,少女是以怎样的心情去问幸村那些问题的。

  此刻的少女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讲述别人的事情。

  他只是……非常的在意。

  然而木下绮罗……并不在状态。

  幸村精市又是白担心一场。

  见她貌似在出神,幸村刚想伸出手摸她的头,木下绮罗就惊恐大喊,

  “我靠,我手机呢?!不会还在天台吧?”

  “…………”

  呵。

  浪费他感情。

  他收回差点放到她头上的手。

  “我先去网球部了。”

  幸村同学没有感情的声线在她头顶响起。

  “哦。”

  她开始看四周手机的身影,至于这尊大佛,快走吧您。

  但,

  “你在这等我。”

  木下绮罗很不解,

  “哈?”

  如果是以前,幸村这个时候会眯眼笑,来让她答应(屈服)。

  但现在,别说笑了,眯眼都没有,那双大眼睛只是扫了她一眼,意思很明显。

  ——给老子听话。

  啊这。

  木下绮罗心头猛跳。

  ……怪帅的。

  她不会是个抖m吧。

  “小的错了,大人。”

  她士下座。

  “呵。”

  幸村收拾好书,把袋里的手机递还给她,然后就走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真男人从不回头。

  ……好拽的同桌。

  —

  等少年结束部活过来的时候,木下绮罗的手机刚好没电,光亮熄灭。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

  “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啊,吓死我了。”

  “是你看手机看的太入迷了。”

  一如既往,是他那温和的声音。他没有穿下午的校服,而是一身运动装。应该是打网球的衣服,给少女一种新奇的感觉。

  “你穿土黄色也这么好看啊。”

  对方没回她。

  木下绮罗自讨没趣,摸摸头发。

  “你还在生气啊?”

  “你说的哪一次。”

  哈?

  还真的在生气?

  她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而且……这话说的,好像她一直都在惹他生气一样。

  “走吧,我送你回去。”

  幸村突然说。

  两个人就这样走出校门。

  木下绮罗哈欠连连,“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他们走了。”

  少女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见状,幸村精市嘴角上扬,“你知道我下午看什么书吗?”

  她依旧懒洋洋地,“什么?”

  “你的那本漫画,恶鬼。里面有一个人,我觉得很像你。”

  一说到这个,木下绮罗果然不困了,少女来了兴趣,猫猫撒娇,

  “是谁呀ヾ(^▽^*),一定是岛姬,最漂亮哒~”

  “不是。”

  少女笃定,

  “那就是香取小姐,最可爱哒。”

  “不是。”

  在木下绮罗又要开口之前,幸村先发制人,

  “你是那个一天睡十八个小时都觉得不够的滑头鬼。”

  “……”

  美少女原本带着笑意的嘴角僵硬。

  紧接着,猫猫怒吼,“你太过分了,我要反抗强权!”

  “漫画书没收了。”

  于是猫猫哀嚎。

  “不行啦!!!我还没看完呢,哭哭!”

  “等我看完还给你。”

  不容分说的语气……

  呜。

  木下绮罗再次迎风洒泪。

  她突然对真田同学没有那么多介怀了。

  真田君,你每天要面对这样的发小,一定跟她的心情是一样的吧。

  她开始共情真田。

  大家都是被压迫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