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原神同人] 生花【完结番外】>第19章 夔龙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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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陀的磨损其实是有先兆的。

  他和他们说什么层岩巨渊下边挖出新矿石,要给他们打器具,后来兜转又没能找到。他纳闷说自己明明见到了那奢美的琳琅,那上边还有奇怪的文字,他虽然看不懂,但却觉得很熟悉,只是转眼就不见了。

  华予笑若陀老眼昏花,被他一拳捶在头上,倒是摩拉克斯感兴趣地问了问。

  即便年轻时曾目睹过天星坠下,形成巨渊,摩拉克斯也没仔细在巨渊之中探索过。若陀较他更为年长,又长期生活在土岩间,连他都没见过的矿石,摩拉克斯自然想一见。

  可他们没有等到问题的答案,等来的却是日益变得陌生的若陀。

  “小花是谁?”

  华予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在若陀口里听到这句询咨。石塔般的龙王平静地看她,眼里俱是不解和迷惘。

  她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话音都有些惶恐了:“我是小花,大名华予,我就是不想和你去打铁,你别和我开这种玩笑。”

  若陀想了许久:“华予,是摩拉克斯身边那个山鬼……哦,小花啊,我怎么没认出你来!走,我们去打铁去!”

  平素华予只会溜之大吉,可那天她却老实被若陀提溜着去了匠铺。她原以为那天只不过若陀逗她的玩笑,事态却开始滑落深渊。

  他第二次发作,思考她的名字时间更长了。

  “华予是谁?”

  在黄昏色的暮瞑中,若陀不明白地问她,他像一台上了年纪的器械,不经意间生了无数遍蔓的龟纹。细草在夕熏下染上血红,华予嗫嚅嘴唇,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在长河落日里奔跑,用干涸的唇瓣向摩拉克斯倾倒仓皇的句子,她内心的惶恐像咆哮卷起的巨大海潮,要将她整个人悉数吞没。

  没有接触魔神的祟怨,没有被漆黑力量沾染,元素力运转正常,龙王的外表未变,内里却有什么在慢慢坍塌。

  长生种的死亡来的很慢,但即便是最坚强的磐岩,也会蒙风雨剥蚀,他们把这种过程称为磨损。

  若陀磨损了。

  这不公平。华予几乎是要发了疯,若陀是元素里诞生的龙,原本就该是最稳定的存在,怎么会突然磨损成这个样子?毫无征兆,毫无道理,这份突然其来的命运的蛮横,为什么会过早的降临在若陀身上?

  她捶破头都没从那份目眩中脱离,反倒是若陀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命运。

  “总觉得,我好像想起了一些古老的过往,但又记不起那些事的原貌。倘若只是丢却记忆的磨损,记住要记的,也有其他的办法。”

  若陀反倒安慰起了他们:“你们别作这幅表情,磨损和人的生老病死一样,是正常的事。……不是说我不怕,岩石尚能承载记忆,我也有恐惧心,不过看到你们一个二个都露出这种神情,我好像也没有那么惶惶了。”

  “话说摩拉克斯,我听璃月民间在流传一首叫什么‘天动万象荒地生星’的诗,真是把你吹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小花,来,嘲笑下摩拉克斯,现在和我一起念,天动万象,山海化形——”

  若陀在山扃里笑,枳花飞往烧红的杳冥。他甚至拉着华予对摩拉克斯嚷了那首公开处刑的诗,让绷脸的友人们全都展了眉。

  后来,他的情况开始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与寻常无异,甚至能清晰说出他与友人们初次见面的时间地点,坏的时候,除了摩拉克斯,所有人的脸都不认得。

  然而就算是面对摩拉克斯,若陀有时也用极度陌生的眼神注视他,那样的目光里甚至带着仇恨与恶意。

  “僭位者!”

  华予在送药时,路过廛庐的窗沿,她听到屋里的若陀对摩拉克斯在低吼,接着是一阵器物打翻的落地声。手里的瓷瓶握的死紧,攥到指尖发白,血色俱失。

  但她还是迎着光走了进去。

  即便磨损不可逆,也能够减轻一些症状,摩拉克斯与若陀力量相似,他一直在给若陀输送元素力以抵抗磨损,华予在这方面帮不上太多忙,于是和其他仙人忙碌炼制清心消障的丹药。

  若陀大多数时间陷入沉眠抵御磨损,甚至让摩拉克斯设下了锁闭的结界,用来关住他。他对层岩巨渊的镇守亦停了下来,华予与诸位仙人便接手轮流看顾矿工。

  华予总想着只要若陀稳定下来,集合所有人的力量,事态总有转机可言,所以在她照常送药,将要被若陀虚掐脖颈的瞬间,她一点犹豫没有,手化垂棘,狠狠将若陀的手臂打开!

  她脑中一片混沌,她只知道若陀控制不了自己,她不能被他所伤,否则若陀一定会难过。

  “若陀,清醒点!我是小花!”

  华予情绪激荡,几乎喊破了音。手持的枪尖还在向下淌着鲜红的血,她把若陀的臂膀划伤了。

  她与若陀认识千年,从未动过这样的手,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与他动这样的手呢?

  华予不自觉地牙关发颤,握枪的手也在不断栗栗,她眼睁睁看若陀瞳眸红光疯闪,用流血的手撑起额头,他在痛苦挣扎,她却一点办法没有,甚至他如若还要杀她,她还必须奋力反抗,阻下他的举动。

  抓挠前额的手遽然停了下来,若陀把手放下,他的指甲刺破了额上的肌肤,一道蜿蜒的朱液流了下来。

  殷红从他右颊滑落下颌,若陀仿佛做了场噩梦,他朦胧的睡眼遽然苏醒,瞳子也变得比以往清明:“小花?……抱歉。”

  大约是感到疼痛,他把右臂掰到视野里,瞧了眼自己胳膊的伤,若陀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还好,受伤的是我不是你。你反应的还挺快,不愧是有师从摩拉克斯——所以你就少摆这种又哭又笑的脸,小狗撒尿吗你是?”

  华予用力吸了下鼻子,和他犟:“滚啊你!你才是狗!说的好像你没教过我枪术一样!”

  若陀哈哈大笑起来,他唏嘘一口气:“我感觉我做了场很长的梦。”

  “什么古龙王,就和我没什么关系,是吧?”

  他又抡了抡另一条没伤的胳膊:“我觉得我好了。话说,你不用代摩拉克斯天天跑我这,摩拉克斯都没许你天天来,你偷来这干什么?吃你的山神祭贡品去,看你晃烦得很。”

  龙王和山鬼的情谊永远是狗嫌猫厌,华予啐了一口:“我早吃过了,看你才烦。……你真好了?”

  若陀澄亮的眼睛看她:“真的啊。”

  的确看上去与往昔不一样,像理智回了笼,整个人也变得妥帖起来。

  虽然华予还不太确信,但若陀的磨损来得猝不及防,或许去的说不定也是同样道理呢?

  若陀的情况持续好转,来看他的摩拉克斯也露出了暌违已久的笑容。虽然未出结界,若陀借着自己磨损突然发作错过了海灯节的礼物交换的蹩脚借口,还狡猾地坑蒙拐骗华予:“这矿石是海灯节的,不够,怎么也得加上祝贺我痊愈的吧?小花,你这哪够份量?”

  气得华予拍桌连声嚷:“得寸进尺啊你!矿石是吧,之前我听风神说,雪山上好像有叫什么星银矿变异了,晃得像天上的月亮,我现在就出发去挖。今儿让你开开眼,看看什么叫份量!”

  若陀睥她:“拭目以待,你要找到五十枚,琉璃亭新月轩,我给你摆七天流水席。”

  “成交!食言吃石头!”

  她在摩拉克斯的见证下,和若陀击掌立了约。变异矿石难寻,华予二话不说,憋气一路跑去蒙德。她与风神打过招呼,便在雪山上倾力搜寻。

  她把若陀的磨损抛之脑后,不知道有个词叫回光返照。

  以至于她神采飞扬捧着超出规定数目的矿石回来,想痛宰友人一顿时,入她目的却是倾覆的房屋,凝固的血,子民的泪。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龙蜥的尸体,死去的人。

  一切已成定局。

  华予仿佛到了光怪陆离的世界,整个人都在天旋地转,她居然一瞬间便明白了过来,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听到魈走过来的脚步,他的话像在水面荡开的涟漪,在她耳中扭曲成含糊的嗡语:

  “……说……人类破坏了他赖以生存的地脉……”

  “帝君……和……从层岩巨渊……打到南天门……”

  她从浑噩中仰起眼睛:“摩拉克斯呢?”

  魈艰涩答她:“若陀龙王自愿被封印在南天门的伏龙树下,帝君,也还在那里。这里有我们处理,您去……看看吧。”

  她遽然发足狂奔,腰间佩戴的羽饰在风里飘摇成直线,辛夷从她头上几乎要翻落过去,她跑的白发迸散,终于在南天门的山谷见到了摩拉克斯,以及他身边参天的树。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驻足在染上腥气的陂泽里,凌乱发丝从额上滑落,华予举头去看春日里峻茂的树。原本应是翠绿枝梢,黄叶却在山风中萋萋作响,边缘泛了血一样的绯。皴皮树身上生了元素力的纹路,它们流动着幽蓝的色泽,运转不休,齐力镇压着树下的盘踞的凶物。

  摩拉克斯站在那里,风不停拂过他黑茶色的发,金纹边的雪白兜帽在轻轻晃动,可站在那里的比起人来说,更像尊停了呼吸的石像。

  他还提着贯虹长槊,枪身上残留有友人的血。

  她划伤了若陀都害怕的要命。摩拉克斯呢?

  华予踩着水一步步趟过去,纱裙被打湿,在芳草摇曳的皋原拖出水痕。她走到树下伫立的石碑前,上面镌刻的“压恶龙于此”猝然映入她眼帘。

  她的面颊剧烈抽动一下,又复归安静。

  “恶龙。是啊,毁了屋舍,害了人,你活该被封在这,那些人不欠你。”

  华予陡然把手里的布囊往石镇子一砸,素布骤散,清如蟾光的矿石纷纷下坠,像坍塌支离的落星,钉铃撞击石板,她歇斯底里地嘶喊:“没谁欠你!”

  不会有人再来骂回她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四周春华突然褪去了颜色,华予只觉得举目荒芜,寂静极了。该走了,这里什么也没有了,这里只有恶龙,没有她的朋友。

  她像扯断的线一样四分五裂,可身体下意识地旋过踵,去看树下的人。

  树下的人也用冰冷的,漠然的金眸看她。

  他像是回到了鸦鸟盘旋的战场上,甲胄披身,阴影翳住了他的面容,像修罗杀戮浴血,无泪无情。

  华予刹那冲了过去,她几乎是飞身起来,一把搂住了摩拉克斯的脖颈,坚不可摧的神明被她压折了腰,他一声不吭,倾听着山鬼急促的呼吸声。

  她的襟口仿佛燃了炭,陡然迸溅出火星,于是起伏个不停,没办法再好好喘气。蓬乱的雪发擦在他的侧颊上,摩拉克斯从无边的霜寒里汲取到了一星知觉,他冷淡地启了唇:

  “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我是人的神,世间的公平,在我眼中,仍比山岳更重。”

  即便他是他最早陪伴在他身边的挚友,与他有过约定。

  金玉般毫无温度的眼瞳仍旧古井无波,摩拉克斯道出冷酷的陈述,却有什么迫使他不得不停下来,像错了棘轮的器械,陡然顿在原地。

  抱住他脖颈的臂膀在细细发抖,那双手却始终没有放开,有人倔强地支住了将要倾倒的他。

  茫然倏然攀上眼眸,疲惫仿佛暴风雪铺天盖地扑向了摩拉克斯,他忽然觉得累了。

  或许磐石,有朝一日,也会风化殆尽吧。

  “……对不起,我封印了他。”

  华予听到摩拉克斯倦哑的道歉,他是向谁说对不起啊?

  她小小地、近乎是仓皇地摇头,直到摩拉克斯将头颅慢慢偎在了她的肩窝。

  那双金色的眼瞳熄灭了。

  华予的背脊像被尖刺猛扎进去,于是不得不躬了背。她喉舌滚烫,咽嗌浮出一口铁腥。

  那一瞬间,所有冻结的恸意都汹涌而出,她瞪大的眼里逐渐溢满清泪,华予听到自己被扼住的喉咙破了桎梏,发出句不成音的呜咽。

  为什么不早回来一些呢,为什么没能察觉到呢?

  华予抱着摩拉克斯,遽然嚎啕大哭。

  为什么她对若陀的挣扎毫无办法,还要留下摩拉克斯独自一人承受这种痛楚?

  她应该一开始就在这里啊!

  华予再没离开过璃月。

  就算乌色的云笼罩璃月,腥臭的海洋掀起将要覆灭港城的巨潮,复生染黑的海之魔神踏着暗红的波涛前来,华予也没再迈出过璃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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