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徒弟们渐渐地都投入了自己的生活里, 咸鱼了好久的天镜里最近经常想起以前的事情。

  她是知道他们以前一直担心她的身体的,为此还调查了很多。不过对于她来讲,其实觉得最值得想起来的还是和玲子的初见。

  她遇见夏目玲子那天,其实并不算是个好天气。

  雨下得非常大。

  她像往常一样, 漠然地将顺来的武器扔到草丛里, 刚准备离开, 就看见一道惊雷划破天空。

  然后, 雨就迅速地倾泻而下。

  这座占地面积颇广的宅院以往十分热闹,现在在雨中反而变得安静起来了。

  只有雨声。

  天镜里沉默着,顺着墙根摸索到厨房。

  却在门口停住。

  昏昧的光从门口涌了进去。

  在灶台的阴影处, 仿佛有个颤抖的影子。一颤一颤地往里面缩。

  看起来是个小孩子。

  天镜里瞥了眼旁边横死的厨子。

  她杀死对方,好像都没有用上刀。只是轻轻地捏了一下。

  灶台上的面饼还冒着热气。

  杀了这么久的人, 天镜里已经饿了。

  非常、非常地饥饿。

  可是她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眼那影子, 最终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对于神明来说, 淋雨并不是一件常见的事情。用神力隔绝那些有些刺痛的雨点也很容易。

  不过天镜里不是很在意。

  对于她而言,或许淋雨感冒发烧一病呜呼才更轻松一些。

  不过这些年,她已经成为了相当强力的凶神, 即便是病气, 也不怎么从她这里过。

  她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在路上走着。

  雨水从树叶上滴落,啪嗒啪嗒。

  天镜里实在是太饿了, 所以她最终还是缓缓地蹲了下来,然后委顿在地。她身上那件短短的和服沾上了泥水,头发也被打成一缕一缕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天镜里快要睡着了。然而让她惊醒的是来自身体本能的警报。战斗多年养成的危机意识让她从混沌中抬起头来。

  哗啦啦。

  雨幕中有很清晰的、水流倾倒的声音。

  穿着裙子的女性看着她,正笑起来。

  “跟我回家吧?”

  天镜里的意识仍旧模糊着, 听见这么一句, 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

  只是她大概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 于是眼睛又垂了下去。

  夏目玲子捧起了天镜里的脸。

  她用很轻柔的力道拍了拍。

  “别在这里睡着啊,会感冒的。”她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在笑。让人没来由地想起来雨后骤然晴朗的天空。

  天镜里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一看她的脸。却毫无防备地被她抱了起来。

  夏目玲子的手劲很大。

  她把天镜里扛在后背,就能感觉到对方的长发一点一点地倾下来。

  这么长的头发,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对待,里面也有相当毛糙的一部分。

  玲子一边扛着她,一边往回走。

  她的家在远离人们居住的地方,对于她来说这已经是早就习惯的距离。

  不过令她感到心事重重的显然不再是这负重前行的一点距离。而是这个不知名的少女为何会晕倒在雨里。

  她把天镜里带回了家,给她擦干净了身体,仔细地打量她的样子——

  她看到了天镜里稚气又精致的脸,自然也就看到了她身上的伤痕和奇怪扭曲的咒纹。

  以及她并非人类的事实。

  天镜里醒过来的时

  候是第二天的清晨。

  她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软的床铺了。

  倒也不是没有条件去置办。只是对于她来讲,好像睡在哪里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虽然是神明,却像一只孤魂野鬼,飘飘荡荡一个人走了好久。

  但是洗衣粉好闻的香气、阳光与青草久违的味道还是让天镜里有些眷恋地埋在里面,深深地吸了一口。

  头顶传来一声笑。

  天镜里身子一僵,转头便看见了玲子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脸一红,坐了起来。

  玲子一个人生活,其实是会做饭的。

  如果是平常的时候,她估计自己也懒得做。有这个功夫不如出去找妖怪们打打架。

  但是现在的她,却不仅仅是以前的夏目玲子了。

  她有了一个孩子。

  天镜里注意到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时,感到有些惊诧。因为她能感觉到这小生命并不是完全的人类血脉。

  联想到自己的经历,她张了张嘴想要劝说。但是她太久没有和人类好好说话了。

  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道应该找些什么话来说比较好。

  她悻悻地闭了嘴,一口一口地乖乖喝起粥来。

  恶名在外的凶神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乖巧的时候了。

  不过她以前一直就是个很乖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安静的时候微微低着头,也有点像从前。

  玲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住在哪里?”

  天镜里放下碗:“忘了。”

  玲子很能读懂这种伤痛。所以她收回手,又把菜往天镜里面前一推。

  “多吃点。”

  天镜里朝她笑。

  笑着笑着却说:“但是孕妇有很多东西是不能吃的。”

  玲子:?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天镜里已经娴熟地介绍起来,什么东西需要忌口,又有什么是适当可以吃一些的。

  “……但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刚才还滔滔不绝的天镜里瞬间哑炮了。

  她脸上一瞬间出现那种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的神情,然后低着头凑到碗旁边喝了一口粥,嘴巴还有点发白。

  脸也是发白的。

  玲子有些后悔,她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错话了。

  正想着如何弥补时,就看见天镜里抬起头来,冲她甜甜地笑了一下。

  玲子:……

  然后两个人就面对面坐着,沉默着吃完了这碗饭。

  玲子并不是那种会很和人熟络的性格。天镜里以前是,但是现在乍一下要她回调成以前那种状态,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

  不过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倒是很和谐。

  “你——”

  关上灯之前,玲子对天镜里说:“如果没有地方去住的话,暂时住在我这里也可以。”

  她很快地睡着了。

  天镜里睡不着。

  她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认认真真地看了眼玲子的脸。

  然后她带着满身的咒纹走了出去。

  *

  天镜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梦见了和玲子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她醒过来的时候,对方正暴力地扒开她的被子,一脸嫌弃地说:“快起来——别睡懒觉了!”

  但她不为所动,迷蒙着眼睛卷了卷被子,继续睡她自己的。

  玲子:……

  玲子没有再废话,直接把天镜里从被子里拔了出来。

  初次见面时,那个温柔中带点忧伤的女性到底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天镜里也不知道。

  那时她担忧自己身上的气息

  会伤害到玲子腹中的孩子,所以第一时间就离开了。

  但是她却没有想到玲子会追上来。

  并且请她来照顾她。

  理由是“反正也没有别的人会愿意照顾我,你很有经验不是吗?”

  天镜里就那样惴惴不安地在玲子家住了下来。偶尔会出去完成一下信徒的愿望,回家前却要小心地把血迹全都擦拭干净。

  有的时候她也会在想,像她这样的神明,真的可以和玲子生活在一起吗?

  心虚使天镜里越来越少出门,她仿佛像是要麻痹自己似的,全心全意照顾着玲子。

  但是有一天,玲子也将她遗忘了。

  那是因为她的力量已经衰减到了极致。

  即便最后的最后,玲子回想起一切并再次找到了她,她也没有办法再留下去了。

  [那就用这个。]

  那时玲子掏出一本册子。

  [在友人帐上写下你的名字,生前你是为我所驱使的神明。死后,我会到你身边去。]

  在生与死之间穿行的天镜里,在那刻终于找到了可以支撑下去的理由。

  她的,新的家人。

  也许是天镜里的目光太过凝着,玲子感到有些别扭。

  “怎么了?还没睡醒呢?”玲子冷笑着说,“要不要我帮你?”

  天镜里摇摇头,伸出手紧紧抱住玲子,语调却软绵绵的。

  “阿玲,我只是在想,能遇到你真是太好啦。”

  玲子:……

  “你这个随时随地说话肉麻的毛病能不能改一下?”

  天镜里委屈地看着她。

  玲子不为所动。

  还是景光过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焦灼。

  “说起来,夏目太宰还有零他们好像说,这两天要过来。”

  天镜里高兴起来。

  距离太宰进入武装侦探社已经一年多了,他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忙。夏目那边也是,零也早就结束了休假,她已经好久没有和徒弟们一起聚会了。

  “那真是太好啦,让我想想要给大家做点什么好吃的。”

  景光看她倏然亮起来的眼睛,不禁笑起来。

  “那可要好好想一想,对了,阿织他也说有好消息。听说他那部新的小说马上就要发行了。”

  这一年不光是天镜里的摆摊事业稳定地发展着(其实基本没发展),神器织田作也不知为何突然发掘了写作的兴趣。

  而且他还很有天分,目前已经小有名气了。

  ——指赚得比摆摊多。

  天镜里有的时候会带着织田作去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摆摊,也就是为了帮助他搜集一些创作的灵感。

  前几天织田作出门的时候就说过要去出版社一趟。但是没想到好消息来得这么快。

  “那可真是太好啦!”天镜里一兴奋,把手一挥,“那就在加一个火锅。”

  她庆祝的方式非常直接,直接到景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嗯,可以。”他说,“不是说今天要出门吗?”

  天镜里被他提醒,看了眼时间。

  她:!!!

  “糟糕,快睡过头了!”她赶紧抓起早餐两口吞下,然后往外飞奔。

  “那家里就拜托你们啦!我很快就回来!”

  她兴冲冲地跑走了,很快就消失在景光的视野里。

  景光叹了一口气。

  玲子抱臂说:“都到这种时候,还叹什么气呢?”

  景光回答:“不,我只是觉得我们三个人走到现在的地步实在是很不容易啊。最开始的时候甚至没有落脚的地方呢。”

  “……那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这家伙不

  靠谱吧。”玲子吐槽道,“而且哪里有三个人,你是很就之后才来的好吧?”

  “是是是。”景光笑了笑,转而说,“你有听夏目说过他们的计划吗?”

  玲子:“什么?”

  虽然一年前她有让几个徒弟们去调查一下关于天镜里的事,但这事断断续续,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三个人沉默地回来了,答复却是——

  比起过去,更重要的是现在。

  这话当然不是太宰说的。

  但是三人的眼中却都不约而同地透露出来这点。

  “所以他们又有什么计划?”玲子感到有些好奇。

  景光说:“说是想要给她过生日。”

  玲子:?

  “生日?这家伙……”也许是因为大家都不过生日,玲子眼中这个词无比陌生。

  她想了想,觉得可行的同时不禁怀疑道:“他们怎么知道的?还能调查出来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