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安排,兴德帝自有考量,但其他各方也有自身利益,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此事上忧皇上所忧。

  对于吴兆恒升任两江总督,司徒睿觉得有些可惜,对霍贵妃道:“东宫掀翻了老大,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是活该。只便宜了老三。”

  霍贵妃对此只想冷笑:“你父皇渐渐力不从心了,他这是防着东宫。但你二哥就算迫于形势不敢说什么,心中也未必服气,但他有不服,咱们便有争取的空间。”

  司徒睿重生一世,并非真正的少年。之前因前世种种夺嫡坦途都变得面目全非,这一世多了许多波折,司徒睿心慌意乱,反而影响了思维。现在经霍贵妃一点拨,司徒睿也渐渐冷静下来:“对,江南官场那样大,虽然最实权在握的两江总督落在了吴兆恒头上,咱们也安插进不少人。要说不忿,恐怕是东宫一系更意难平。但凡是个聪明人,都知道父皇在一日,东宫系的官员便没有出头之日,咱们不妨趁机收编些人手。”

  霍贵妃也是这样想的:“当年康王作乱,冯靖护驾有功,但因彼时的京营有人与康王里应外合,叛军一度杀入宫中,致使皇上陷入险境。宁国府被迁怒,贾代化袭爵降了等,冯靖也受连累。宁荣二府系出同源,贾代善贾代化二人爵位却一个天一个地,当年定官职,宁府大将冯靖竟不如新入官场的荣国府女婿王子腾,冯靖不见得便没有怨言。这次两江总督出缺,若是论资历本事,冯靖原本大有希望,这次又是受宁国府连累与封疆大吏失之交臂。这冯靖当年再对宁国府忠心耿耿,现在都未必了。”

  司徒睿眼中闪烁着和年龄不相称的阴鸷光芒:“若说当年助父皇登基,还是平安州守军居首功。但是彼时的平安州副总兵董常辉只升了爵位,实缺没变。当时平安州系武官就对此安排颇有微词,觉得董常辉比尉迟行更适合两江总督一职。当时父皇提拔了心腹侍卫,董常辉没争过也就罢了。现在论本事□□绩,董常辉哪里不比吴兆恒强?易地而处,只怕谁都会替董常辉不值。”

  儿子分析得头头是道,霍贵妃很是欣慰:“我会派人去试探冯靖和董常辉的口风,若是随便能拉拢一个,咱们失去的梅家庄也算不得什么了。”

  提起梅家庄的损失,司徒睿更加愤愤难平,只有司徒睿知道前世自己能够君临天下,梅家庄所培养的青龙卫出了多少力。“也不知道西海沿子那边怎样了,有没有物色到得用的人。”

  梅家庄损失的是南安王府的一流好手,这些人培养不易,并没有那么好补充。好在霍家在西海沿子耕耘多年,西海沿子又天高皇帝远,霍家作为异姓王,早就是一方霸主。在西海沿子豢养爪牙也比梅家庄更早。

  梅家庄暴露之后,霍炼便给西海沿子去了信,那边送回一批探子、死士。但是这些人都是按杀人工具培养的,有指挥能力又对霍家忠心耿耿的人手也有,但武功却不如折在梅家庄那一批高强了。

  霍贵妃劝司徒睿说:“这些都不急,咱们宁愿步子放慢点儿,也要用信得过的人,否则后患无穷。”

  司徒睿知道霍贵妃言之有理,沉着脸点了点头。

  对于这次江南要员的任命,自然不会只有司徒睿一家仔细分析。

  贾代化带回消息后,便留在大书房和贾代善商议,贾瑚也在。

  宁荣二公是大兴朝的开国功臣,贾代化、贾代善兄弟也不是泥捏的,一再遭受打压,不可能心里一点脾气没有。

  虽然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二人不可能在外面表现出任何不满,但是在这没有外人的贾代善书房,贾代化还是忍不住带了怒气:“皇上行事越发让人心下难平了,就算我们得了世袭的爵位不计较。但是手底下将士看不到出头之日,日后难免惫怠,等真到佣兵时候,再也不复当年勇,难道就是皇上想看到的?这真是……这真是……”

  贾代化真是了两声,到底没说出昏聩这个词。

  然而贾瑚和贾代善都听懂了。

  贾代善不无担忧的说:“物不平则鸣,但凡心中有了怨气,日后队伍便不好带了。”

  而贾瑚一言不发的,仿若发呆。

  贾代善问:“瑚儿在想什么?”

  贾瑚想的可多了。他前世受教育不全,重生后加倍的将心思放在揣度人心上,加之前世经历过辅佐司徒睿夺嫡,后被猜忌诛杀,如此大起大落后,对人性的领悟非常人可比。

  贾瑚在想世上那么多年轻时候英明神武的君王为什么后来往往做出昏庸之事,大抵跟兴德帝是一样的。

  他们从来没有老糊涂,也并非真的昏聩了。而是创业之初,需要人辅佐,他们也知道怎样拉拢人心,是以,创业的时候都是压抑了本性,展示礼贤下士的一面,都是贤明的善纳谏的。而到了守业的时候,他们便开始玩帝王心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牺牲公平公正,根据自己的需要搞平衡。而这种御下心术往往会寒了部分人的心,君臣离心,则是乱国之始。

  与其说有些帝王老了便昏庸了,不如说他们一直那么自私。

  贾瑚当然没说这些心路历程,听见贾代善问,只淡淡的说:“我在想,林姑父这个官升的,算是将祖父和姑父都架在火上烤了。”

  说起这个,贾代善整张脸就沉下来了:“皇上有自己的考量,只是辛苦如海了。皇上这离间之法,运用得愈发娴熟了。当年我袭国公爵,堂哥只得一等将军,若是堂哥略想岔了,宁荣二府同根同源的情分便算是伤了。如今皇上故技重施,旁人看来是我的女婿得了实缺,只怕又要传我贾代善将好处占尽,连同宗同族的功劳都被我一个人抢了。”

  贾代善简在帝心,从来都既是事实,也是捧杀。

  当年宁荣二府与兴德帝利益捆绑很深,是一心一意辅佐兴德帝。后来因京营出了乱党,贾代化、贾代善袭爵一个天一个地,彼时兄弟二人还觉得贾代化得了京营节度使的实缺,哪怕爵位低些,也是因有错在先,并未往离间上想。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后来兴德帝宁愿提拔王子腾越过宁国府一系得力将领冯靖,时间又恰逢王家和荣国府结了姻亲之后,这第二次离间便显得刻意了。

  至于林海被提拔成巡盐御史,则已经是第三次了。

  这次江南空出大片的缺,但是东宫一系的官员基本没得到什么好差事,林海的两淮盐运使已经是最好的了。

  而且若是按正常晋升路线,林海还要等几个月才能出翰林,到地方上任实缺,能任一地知府已经是皇恩浩荡了,直接提拔两淮盐御史都不敢想。

  诚然,林海晋升如此之快,一是因为确有才干,二是因为在江南确实立了功,但是在许多官员眼里,便成了林海做了荣国公的乘龙快婿,所以官途亨通。

  若不是靠着岳家,林父已经早早身亡,林家四代列侯,到了林海这一代没了爵位,林海哪有人脉得圣上青眼?

  因而荣国府看似风光,姻亲女婿都得到高升,实际上也被立成了靶子。

  听了祖孙二人短短几句,倒是贾代化出了一身冷汗。

  宁荣二府表面上依旧守望相助,但是贾代化偶尔思量,自家父辈和叔父同爵位,到了自己和贾代善这里,就天差地别了,贾代化心中不是没生出过不平。当初只是觉得贾代善确然劳苦功高,自己便是心中有些嫉妒,也没表现出来。可是长此下去,两家必生嫌隙。

  原来这一切,都是皇上有意为之么?

  贾代化自问当年京营虽然出了一些问题,但是京营如此之大,各方势力掺杂,当年的事自己虽然失察,却也情有可原。爵位直接降了好几等,从国公到一等将军,当时也生出不少流言。

  后来皇上接二连三的挑拨,便自己能管住宁国府不与荣国府生隙,但是两府子孙众多,总有人不服,长此以往,贾氏子孙终将渐行渐远。

  “皇上如此对待有功之臣,于他有什么好处?”贾代化喃喃道。

  “担心武将功高震主,古来有之。”贾代化说。

  贾代化重重一拍书桌:“自太祖皇帝征战天下开始,我宁国府便一向忠心耿耿。便是家父临终之前,也嘱咐我说咱们家出身农家,能有今日因攻封爵,离不开太祖皇帝栽培,让我务必要教育子孙要世代不忘忠诚。然而,皇上早已经将当日的旧臣忘了。堂弟向来有主意,接下来咱们该如何做?”

  贾代善叹息道:“当初家父也嘱咐过我要忠诚,既是皇上希望我们不睦,我们不睦便是。”

  贾代化和贾代善自幼一起长大,一件贾代善眼中闪着寒光,贾代化就知道贾代善想的是什么:“堂弟的意思,咱们演一场戏给皇上看?”

  贾代善轻笑一下,复又面若寒霜。“且等着吧,有心之人要招揽京营和平安州的人了。”

  兴德帝第一次离间宁荣二府时,贾代善并未疑心。因从龙之功恩袭国公爵,后来兴德帝自言要待贾代善如兄弟,贾代善发自内心的感激过致和帝。

  正是因这份感激之情,当发现真相的时候,贾代善比之贾代化更为痛心。既是兴德帝不仁,便莫怪自己不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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