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见贾赦满脸不平,捏紧了双拳一言不发,开口道:“你今日在山上跑了一整日,还不累么?且去歇息吧。”

  真正的朝堂斗争从来不仅仅关系是非曲直,相互制衡,有时候打掉牙齿和血吞的局面贾代善司空见惯。但是贾赦不同,头一回深切体会到政治的黑暗,贾赦心情难以平复:“父亲,难道我们就要一直忍气吞声么?”

  即便知道秦宵就在外戒严,即便知道自己的墙角不可能有人偷听,贾代善依旧侧耳聆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才低声道:“我活着一日,自然不会让你兄弟阋墙。但是若是贾存周一心谋夺家产,要治你于死地,你袭爵之后会如何对他?”

  贾赦再次怔愣在当场。

  他出身好,从来没受过什么挫折。老国公夫人虽然悉心教导过他,但是教导的都是本分做人,勤勉上进的一面,贾赦没做到勤勉,好歹记住了不违法乱纪。至于给太子做伴读之后,先生的学问都是第一流的,然而元后薨逝之后,兴德帝早早将嫡子立为太子,储君地位超然,哪个先生敢跟太子灌输这等关于朝堂的阴暗面?种种巧合之下,养成了贾赦少思少虑的性子。

  今日从父亲口中听说这种关于夺嫡的教导,而且还直接拿自己兄弟父子举例,如何不让贾赦震惊。

  贾代善见贾赦这样一副惊得仿佛被雷霹了的样子,倒很是欣慰。这一回他身处险地,又带入自身的兄弟、父子关系,总算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既是真听进去了,日后便会有长进。

  贾代善是不盼着贾赦能有多出色的,但是到底是袭爵人,至少长进到足以守成,自己便满足了。“去歇息吧,明日还好当差。”

  “是,父亲。”贾赦被震惊得出了窍的灵魂回归了身体,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疼,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贾赦已经多少年没经历过这样的活动量了,次日醒来,浑身依旧酸疼得像要散架。然而卫麟已经等在外面了。

  卫麟将贾赦拉到一边,瞧了周围没人,才小声说:“贾赦,不是说好了不要透露三皇子遇险的事么?你怎么都跟闻大人说了?”

  因贾赦是受冷箭袭击的人之一,大理寺卿闻成吉和刑部左侍郎杜绍问话的第一批人里面便有贾赦。

  在路上的时候,卫麟确实提过不要说三皇子遇险的时,因为彼时卫麟已经确定三皇子不曾遇险了,而那个告知一行人三皇子遇险的侍卫也不知所踪。然而贾赦依旧说了实话,那时候贾赦对整件事的判断还不如跟贾代善交流之后透彻。但贾赦就记得一句话,来铁网山之前贾代善就交代过,若是出了变故,上头问话,一句谎话都不要说。

  贾赦回道:“头儿,你倒是瞧瞧闻大人和杜大人那张脸,我只看一眼就没了说谎的胆子。与其结结巴巴说谎被看出来,还不如实话实说。管那个假侍卫有没有被抓住,我们但求问心无愧。不然万一那假侍卫被抓出来,我们口供对不上,反而显得我们有所图谋似的。”

  卫麟皱着眉头。他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贾赦,便道:“铁网山方圆几百里,那假侍卫对这一代地形又极熟悉,多半难以捉拿。一旦没拿住人,闻大人依旧会怀疑你。”

  贾赦将手一摊:“可惜我已经说了实话,再不改口了。”

  卫麟便道:“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后面的事你但求多福吧。”说着转身走了。

  但凡来到围场的,恐怕也只有贾赦一个心思简单的,都在昨日夜里开了窍。至于其他人,恨不得有八百个心眼子。

  卫麟与贾赦同在龙禁尉供职,而且时常一起当差,素无过节,平日还算相处不错。但是遇到昨日那样的奇事,卫麟还是耍了个心眼子。

  牵扯到皇子,又是有预谋的放冷箭,贾赦是被冷箭袭击的人之一,种种巧合在一处,卫麟不得不多想。因而昨日卫麟多话吩咐了一句不要提三皇子遇险的事。

  若是没捉住那个调虎离山的假侍卫,当然所有人都好,此事便混过去了。若是拿住了人,也只是牵扯出贾赦说谎的事,贾赦是太子伴读,就这个敏感的身份加上遇袭、说谎的事,便是当真查出什么大案、要案,也尽推到贾赦头上,自己坚称一无所知便是。

  卫麟只是顺水推船,想明哲保身。谁知贾赦昨日说了实话,今日闻大人已经传昨日自己带的一队龙禁尉去问话,画逃犯的画像了。

  且不管卫麟打着什么样的心思,贾赦暂且没看出来。闻成吉打发人来传贾赦过去,贾赦便去了闻成吉帐中。

  根据描述画疑犯画像乃是办案的基本素质,大理寺卿自然擅长此道。贾赦去的时候,闻成吉已经根据其他龙禁尉的描述画出好几副画像,问贾赦哪一幅最像。

  刚开窍了一点儿的贾赦知道了此案干系重大,一点儿差错不能出。但是昨日在山上碰见那侍卫的时候,贾赦还没有要记住陌生人相貌特征的意识,看了那几幅画像,贾赦只觉得都像又都不像。犹豫了片刻,贾赦继续说实话:“闻大人,我真不记得了。”

  自贾赦一进来,闻成吉就认真打量着这位国公府嫡长子:贾赦的每一个动作、眼神都很自然。尤其看见画像的第一时间,并没有在最像那幅上多停留。如果不是贾赦已经城府深到可以欺骗大理寺卿,便是贾赦真不认识那假侍卫。

  闻成吉自然是更倾向于贾赦真不记得了。很好,跟传闻一样,除了长得不错就是个草包。

  说真的,如果贾赦记得清清楚楚,闻成吉还真要怀疑荣国府卷入了此案。宁荣二府两人中了冷箭是苦肉计了。

  问完话,闻成吉就放贾赦走了。

  瞧着贾赦的背影出了门,闻成吉才转身瞧杜绍:“杜大人怎么看?”

  杜绍得出和闻成吉一样的结论:“本官瞧着贾侍卫不曾说谎。”

  见闻成吉没有为难自己,贾赦心情轻松了些,回营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但此时的贾赦还不足以明白今日他但凡说错一句话,都会将荣国府牵扯进谋害亲王的漩涡。

  贾赦回营后,发现贾代善并不在,倒是留了让他哪里也别去的字条。若是以前的贾赦,定要出去四处逛逛的,这一回他倒是静得下来了,倒头就睡。

  贾代善自然是去布防拿人了。

  龙禁尉虽然是天子近卫,但其中多勋贵子弟,倒是也有武艺不俗的,但论起刺探情报,追踪敌人,贾代善自信自己手下的探子强过龙禁尉。因而,贾代善便将秦宵等人拍给了贾代化,自己去皇帐伴驾。

  贾代化是京营节度使,彻查放冷箭之人乃是职责所在,但此刻宁荣二府作为嫌疑人,若是全都去查案,说不定就会被有心人传出毁尸灭迹,借查案而善后的闲话。

  贾代善多明白的人,这个时候,所谓伴驾,既是表明自己坦然的态度,也是将自己当做质子,给贾代化换拿人时间。

  幸而这次出京宁荣二府极为重视,贾代化在派人清场的时候,也派了极得力的手下重点记录铁网山中容易藏人的、容易逃跑的地形、地貌。又三令五申敲打负责外围警戒的人不许放走任何人,否则军法论处。

  加上秦宵这等平安州最好的探子带着大量的猎犬进山搜索。总算揪出了那个假侍卫。

  那假侍卫姓雷,自称雷大,此人自然不是三皇子的侍卫。这次进铁网山的所有人都要登记造册,但这人并不在这次入山的花名册中。

  那么此人要么是被人夹带进来的,要么是清场的时候没有被清出去。

  拿到了人,贾代化松了一口气,立刻便到兴德帝面前负荆请罪去了。铁网山这样大,要将所有人清出入谈何容易?更何况前期修缮行宫的、打扫大营的,来来去去许多人,要夹带一人进来太过容易了。

  谁都知道换做他人也不见得比贾代化做得更好,而且能拿到人,也证明贾代化确实努力了。然而贾代化毕竟是京营节度使,出了差错便要对失职负责。

  与此同时,大皇子遇险那日,所带猎犬突然死了事也查出来了,那些狗是中了毒。至于谁下的毒,尚无定论。

  因手下差役来得不多,这段时间闻成吉和杜绍倒是忙坏了。拿住雷大之后,二人第一时间便提审了雷大。而且事关亲王遇险的事,兴德帝命二人密审。

  这段时间,贾代善陪着兴德帝在下棋。

  兴德帝见贾代善落子稳当,丝毫不乱,忍不住问:“老贾,你就不担心么?”

  这二人君臣搭档多年,兴德帝最是了解贾代善的性子。此人向来沉得住气,但是这次案子到底和以往不同,兴德帝好奇贾代善为何如此沉稳。

  “臣所担心之事已经提前告知皇上,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贾代善道。

  兴德帝又落下一粒白子,但见盘面局势,兴德帝已经隐隐落了下风。

  这时,闻成吉进来地上了第一份口供。

  兴德帝只扫了一眼,将口供递给贾代善。贾代善拿起口供扫了一眼,只见口供上赫然写着雷大供称:乃是受了荣国公指使。然而贾代善脸上却没有半分情绪起伏。

  兴德帝问:“老贾为何如此平静。”

  贾代善道:“此口供在臣意料之中。”

  神情严肃的兴德帝便笑了:“你向来有胆色。”

  贾代善神情依然没变,收也很稳,但是却突然判断不出兴德帝这个有胆色的话是什么意思。是对自己的一贯评价,还是在映射这次的事自己‘有胆色’敢于铤而走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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