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颔首，沉吟道：“学田村也该有考核。便如贡院那样，择优送考。”
荀梓君颔首道：“这是自然的。现在为难的却是，若有那真的学不了四书五经的孩子，该如何？
若是村上人家也就罢了，叫他们回到自己家去，跟着爹娘做营生，倒也便宜。
那些孤儿们，总不能因为学不了，就把他们赶出去，继续流浪去罢？
可是若仍旧养在学田村里，给一口饭吃、给一件衣穿，倒还在其次。
就只怕他们要带的那些本来可以学的好的孩子们混玩，白白生出许多事端。”
贾敏颔首：“是这个道理。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并非人人都能以科举入仕的。”
顿了顿，贾敏忽然道：“‘术业专攻’！他们若科举不成，总当有别的擅长的，到时候送他们拜师去不就好了？”
荀梓君微微摇头：“且不说手艺人都是家传技法，便是那街头挑担子卖零嘴的，又有几个人愿意把手艺传给他人？”
贾敏道：“他们无非也是为了自己儿子打算。可是老子擅长算学、喜欢走南闯北的，儿子或许厌恶了颠沛、只爱窝在一隅之地。
老子娘烧的一手好菜的，儿子或许进厨房矾盐不分。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强迫他们做不喜欢的，日子定然过的不顺心，江河日下、败了祖产也是有可能的。”
荀梓君笑道：“我何尝不知，有老子娘是个锯嘴葫芦，偏生儿子丫头说话一套一套的。
可是所谓的子承父业，便是知道自家儿子在自己的营生上没有天分，他们也只会叫儿子们更勤奋自勉些。
无论是谁，断然不会叫自己的儿子去做别的营生，更不会把自己的养家本事交给别人去。”
贾敏沉吟道：“得想个法子。”
荀梓君道：“我来正为此事。”
贾敏颔首。
两人沉默片刻。
贾敏忽然道：“并非只有教授四书五经的才叫先生、师父。”
荀梓君瞬间明白：“可是去哪里找那些既有本事，又肯教授孩子们的杂学先生呢？”
贾敏道：“便从有名望，却又无子嗣的开始。例如……我师父那样的！”
荀梓君笑道：“谈娘子这样的，一个州府有一个都难得了～要每一行都找到一个、两个，那简直比白日飞升还难些了！”
贾敏笑道：“总能找到的。我来姑苏前，已经劝过我师父了。那些学不下四书五经的，略作调教之后送去我师父那里便了。
左右他们是孤儿，无论是在姑苏，还是去京都，又或者跟着师父云游，都无甚牵挂。”
荀梓君点头：“有谈娘子开头，往后应该也容易一些。”忽然话头一转，又道：
“对了，此前我上了奏本。请奏圣上封你做姑苏府学事提举。年前旨意应该能下来。明年元宵后，就可以执掌姑苏一地的学事了。
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今岁就好好整理出一个章程出来。明年上任后，也不至于乱了阵脚。”
贾敏幽幽的看了荀梓君一眼，微笑道：“旨意已经下来了～”
荀梓君奇怪的问：“奏本递上去不过十余日，怎么这么快就来圣旨了？官服印信可有一并送来？”
贾敏道：“荀大人既说了，明年才上任，自然只有圣旨到了。官服印信按惯例，得明年才能送来。”
荀梓君叹了口气，可惜道：“若一起来了，便能提前上任了，多好！哎……可惜了……”说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贾敏顿时哭笑不得：“便是不做姑苏的学事提举，我也能跟着荀大人打下手啊～”
荀梓君颔首：“这倒是！对了，送圣旨的太监呢？他们极少出宫，舟车劳顿的，可得留他们休息两日再回去。”
贾敏淡淡道：“是我家林将军带回来的。并不是内廷公公们。”
荀梓君豁然站起：“林将军班师回朝了？！南疆，定下来了？！”
贾敏点头，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回来了。”
荀梓君拍了拍贾敏的手：“你不早说！早知将军回来了，我就不来打扰你们了。”
贾敏微笑：“不妨的。”
荀梓君道：“你们离别许久，正该有许多话要说。姐姐这就先去了。有事情再写信与你。”
贾敏挽留了一会，荀梓君坚决要走。贾敏只道：“年底得空了，带小蓝恒过来玩。”
荀梓君自然应下。
贾敏亲自送荀梓君到门口。
荀梓君正要上马车，忽然又停下来，看了看贾敏，却什么都没说就上车了。
贾敏笑道：“荀姐姐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跟我说的？”
荀梓君道：“我看你身边原本的丫鬟们年纪都大了。
此番过来也是想问一问你，要不要去学里挑几个孩子做丫鬟小厮。再一想还是算了，你定然不会收的。”
贾敏道：“挑几个孤儿也不是不可以。只签做工合约，不签卖身契便是了。”
荀梓君道：“那我回头去学田村里挑几个过来。”
贾敏歪着头问：“你准备怎么挑？”
荀梓君道：“自然是给张卷子，考核一下了。”
贾敏扑哧一笑：“又不是挑秀才。”
荀梓君：“若不这样，想来的孩子太多怎么办？况且你家将军既回来了，你也该先收几个弟子，将来好带一带你们小将军啊～”
贾敏低头道：“公公婆婆还在孝期呢。至少再等个一年罢。”
荀梓君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贾敏的头发，只道：“我去挑了孩子给你送来。或者你和你家将军自己去挑？”
贾敏道：“荀姐姐挑便是了。不管什么样的，总有办法教导他们的。”
荀梓君应了一声，便叫车夫走了。
贾敏回到外书房，林如海正端着笔洗，对着窗外的雪光仔细查看，口中念念有词的数数。
贾敏轻声问：“在数什么？”
林如海答道：“伤痕！这绛珠草身上还有九道伤痕，对不对？”
贾敏微微摇头：“还有十道。”说完，贾敏把那十道伤口一一指给林如海看。
林如海没看出来的那一道，已经快好了。
贾敏道：“她恢复的缓慢，不过小恒哥儿在的时候，恢复的会快一些。”
林如海一时间没想起来哪一个小恒哥儿，问：“哪家的哥儿？怎么随便让哥儿来看咱们的玉儿！”
贾敏笑道：“是荀姐姐的儿子。蓝府的小小少爷。”
林如海皱眉：“那么小的孩子，更不能让他来看了。折了叶子怎么办！”
贾敏笑道：“恒哥儿似乎挺喜欢咱们玉儿的。”
林如海凉凉的看了贾敏一眼：“美好的谁都喜欢。又不是他喜欢就要给他玩儿～”说完了，就把笔洗抱在怀里，起身踱步向外走。
贾敏问：“你带玉儿去哪里？”
林如海头也不回的说道：“自然是玩雪。”
贾敏：“可是澈堂兄说，必得等玉儿痊愈了，才可以挪到院子里养的。”
林如海脚步一顿，回头问：“真的假的？”
贾敏微笑，反问：“我何时诓你了？我难道不希望玉儿尽早好起来么？”
林如海叹了口气，盯着怀中的绛珠草半晌，仍旧放回窗台下的长桌上。
林府的窗棂纹样各不相同，其他地方同别家一样，或是用油纸糊、或是用油纱布糊。
中院和内院的各处房屋，包括两个书房，窗棂间隙都用打磨光滑的白水晶镶嵌，通透、敞亮。
若在春夏秋三季，便是不开窗，院中的景色也清晰可见。不过这冬日里嘛，因为屋子里头炭火烧的温暖，因此白水晶的里侧就蒙上了一层水雾，迷迷蒙蒙的看不清窗外的光景。
林如海打开了窗牖，顿时一股寒冷的风吹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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