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不提。

  过了两日,谈娘子亲自送来了一个方子,是推迟月信的。

  贾敏笑道:“师父怎么也见外了?怎的不直接把药抓了来?怕徒儿昧下了药钱么?”

  谈娘子叹道:“不是我不给你抓药,只是其中有一味药,铺子里卖断货了。因此只得你府上自己一起调配。”

  贾敏奇道:“哪一味药这么紧俏?竟然让师父的药铺都卖断货了?”

  谈娘子道:“不仅是我的药铺,便是现在整个京都,那一味药只怕都不好询。”

  贾敏将手中刚得多方子看了两遍,歪头道:“配伍绝妙,不过都是常见的药材。到底缺了哪一味?”

  谈娘子:“葛根。”

  贾敏一怔,愣生道:“葛根最是常用来解酒。可是解酒不是有‘泽术糜衔散’和‘葛花解酲汤’吗?买葛根做什么?”

  谈娘子点头:“‘泽术糜衔散’和‘葛花解酲汤’早卖完了,哪家药铺里都没有。”

  贾敏道:“什么好日子,竟喝到这种地步。”

  谈娘子笑道:“自然是因为有人成了贡生,需要庆祝一番了。这庆祝么,自然是少不了黄汤助兴的。

  敏儿整日在家窝着,可是没见着,南市那沿街的茶楼酒肆,那大相国寺里头,日日爆满。

  店家赚得个盆满钵满不说,便连那跑堂的、送信的,这几日的进项也抵得上往常两三个月的。

  对了,那西头的酒楼,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喝疯了的。城外有一个庄户,也考上了贡生,听了喜报却一口气没上来,乐死了~”

  贾敏正喝茶,闻言差点没喷将出来,直把自己呛的咳了半晌。

  丝桐和墨书忙上来给她顺气。

  好不容易止住了,贾敏擦了擦咳出来的眼泪,忍着嗓子口的疼痛,问:“至于这样吗?”

  谈娘子摇了摇头,叹息道:“中了举人也有疯的,更何况是贡生。”随即又叹了口气,忧愁道:“你这样容易惊炸,倒了御前如何是好?”

  贾敏想了片刻,还是不能理解考中了之后激动至死的心情,于是回道:“御前又没有茶喝,怕什么。”

  谈娘子笑道:“这倒是。不过还是要修炼一下涵养功夫。必得练到喜怒不形于色、才好呢。”

  贾敏问:“师父是医者,难道也要喜怒不形于色?”

  谈娘子淡淡道:“那是自然,师父难道没跟你说过?”

  贾敏笑道:“师父只说过,坐诊和出诊的时候需面色肃然,不可哂笑、不可哀伤。这些徒儿都记清楚了。”

  谈娘子笑问:“可知为何?”

  贾敏点头:“人家病着,正伤心呢,我们嬉笑易惹人怒气。哀伤也是同理。”

  谈娘子点头,看了看周围。

  贾敏会意,叫丫头们都到院子里守着。

  待她们走出去后,贾敏向谈娘子行礼道:“师父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谈娘子拉着贾敏坐在身边,低声嘱咐道:“你进了宫里……礼仪是错不了的,但是言语间要谨慎一些。

  此时正是日月交替之际,宫里的皇子皇孙们现在斗的红了眼,明枪暗箭不知有多少,现在万不是入朝的好时机。

  按照师父的意思,这个殿试宁可称病不去,也犯不着去蹚那塘子浑水。

  但是这一回不去,下一次至少再要三年,三年后是个什么光景,更不好说。想必敏儿不想错失了这次机会。

  只是你入朝之后,说话万万不可冲动。凡事都要三思。前几日,我在蓝家也见到礼部送去的服饰了。想来蓝夫人应该也在贡生之列。”

  贾敏点头:“敏儿省的。在贡院里我就见她们了。尚书夫人、少卿太太、并几个翰林太太都参加了。只不知她们的名次如何。”

  谈娘子微微一笑:“我只知少夫人得了会元。压了她婆婆一头。”

  贾敏抚掌笑道:“我原猜会元定是尚书夫人,竟不想还是猜错了!照蓝老太太的说法,那蓝小公子定然也是个了不得的,说不定就要超过尚书去了!”

  谈娘子刮了刮贾敏的鼻子,笑道:“你只好好操心你自己!她们的夫君皆尽在朝。有什么刀剑,自然有男人替她们挡着。

  你家林将军如今在外不能回来,你一人只身进宫门,那可是孤掌难鸣的!

  那帮兰台寺大夫,气性非常大、嘴巴又刁毒的很。便是圣上和丞相他们都不惧,逮着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就往死里对。

  你这一去,万不可贪功冒头,叫他们拿住了错处。”

  贾敏道:“出仕本就为了直言,哪里能委曲求全呢?!”

  谈娘子叹道:“师父就知道你是这个性子。否则也不会跑去参加会试、参加殿试了。”

  叹了一口气,谈娘子摇了摇头,微笑道:“罢了,你想做什么,自去做吧。若说权势、若说盛宠,谁也越不过蓝家人去。

  有他们挡在前头,那些直肠子也不会太过为难了你去。

  只有一点,你只做你想做的,不要被你母家左右,也不要去叫你母家出头,余下的自保应该是无妨的。”

  贾敏知道自己母家已成了气候。对于当今和先皇来说,自有一份恩情在。但是现在的皇子、太子们,可没有什么情分。

  于是贾敏点头,肃然道:“徒儿省的。本也不是为了贪权夺势去的,敏儿此去只为好好做事罢了。”

  谈娘子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自身上干净那日起,每日睡前喝一碗,连喝十日,再往后,多喝一日月信便推迟一日。一次连续不能超过二十日。

  这个方子比较温和,于身子没有妨碍。

  贾敏照方煎药,喝了一十五日,果然如谈娘子所说,推迟了五日。

  三月二十,丑正刚过,贾敏就由丝桐几个打理好了,再由成大驾车送至宫门外,等待参加殿试。

  黎明未至,但是宫门外已经疏疏拉拉的站了好些人,贾敏来的不算早,但也不迟。

  穿着官袍的武官、文官分列左右两边,中间隔了好大一片空地。

  若在平常时候,这片空地就是空着的,但是今日却像林如海信中说的那样,站了许多人。

  中间的右侧,靠着文官这边,站着礼部的大小官员,以及本次主持会试、殿试预试的主考官、副考官。

  左侧则站了三列贡生。

  贡生的站位是按着会试的名次来的。当先三个依旧空着,中间已经站了三位夫人。

  贾敏下了马车,立刻有一个黄衣太监过来,验了贾敏的牌子,然后将她往最前边带。

  经过那三位夫人的时候,贾敏才看出来,一位是李夫人,一位是秦夫人,都在中间位置。

  靠近前排还有一位梅夫人。

  这位梅夫人有一个翰林丈夫,前世的她还有一个翰林儿子。

  那个翰林儿子,就是后来娶了薛宝琴的那一位。

  贾敏由小太监领着站到了左边一列第一个位置,刚站好,就见左侧另有两个小太监,往后走去。

  不过片刻就回来,领着的正是蓝家的两位夫人。

  会元是媳妇,然而会元的位置却不会变。

  蓝少夫人在自己婆婆站定之后,才走到中间站好。

  礼数自然也是无可挑剔的。

  贡生们只知会试前三是夫人,却不知是哪几位夫人。

  现在蓝少夫人、蓝夫人、林夫人往前头一站,就迎来了众人的注目礼。

  那叫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原因无他,有好事的贡生、举子,在京都最大的酒楼—状元楼开了赌局子,赌这次会试前三是哪三位夫人。

  黎明刚到,小太监就念唱:百官觐见~

  两侧宫门缓缓打开,除了礼部之外的官员鱼贯而入。半个时辰后,才有一个小太监出来,领着贡生们进去。

  如林如海所说,殿试是在朝华殿外头的广场上。

  中央汉白玉雕龙步道两侧,已经整整齐齐的安放了桌椅、笔墨纸砚。

  台阶之上,朝华殿门口,则摆放了一张龙椅,龙椅下方,左右两侧,各有三张太师椅,是此次读卷官之座。

  贡生们依旧按照会试名次,排列站好。太监又请礼部各位上前,站在太师椅下方。

  辰正刚到,随着大太监便高声念道:圣上到……当今带着太子、六皇子缓步走来。

  众贡生躬身行礼,目不斜视。大太监又念:“起!”

  众人这才站立起身。圣上勉励两句,便由礼部尚书宣布各归各位,开始答题。

  此次只有一道策论。

  “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宋史·列传·卷九十七》”

  大意就是,你对独断专行怎么看?

  若在寻常,这题并不难答。但是现在正值女子科举初开之际,新旧皇权交替之时。

  于当今而言,自然是开创之举,但是太子明显不希望女子涉政。

  只是当今年迈,千秋在即。太子盛年,即将掌握大权。

  若站太子,可能当即落黜,但若站当今,只怕千秋之后,自己的日子会很难过。

  所以这道题怎么答都对,怎么答都不对。

  贾敏的本意不过是为将来黛玉做个女夫子铺平道路,不过转念又想,若是除了女夫子之外,还有其他选择,自然是更好的。

  于是贾敏丝毫没有犹疑,坚定的支持当今的决策,支持女子入朝参政。

  至于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定能有妥善的解决之法。

  作者有话说:

  “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宋史·列传·卷九十七》”是苏东坡曾经出过的考试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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