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上元灯会,十里长街灯火长明,人声依旧鼎沸。

  少商拉着裕昌停在一处正举办猜灯谜活动的酒楼前,只听人群内不断传来喝彩声,一切都是那般的似曾相识。

  “袁公子又拿下一盏灯!”

  “不愧是袁公子!看来今年这灯又是袁公子一人独享了。”

  “不一样,今年袁公子拿下的灯是为了送给何家女娘,与之共赏。”

  裕昌顺着百姓指向的方向望去,只见二楼处,何昭君站在窗边细细挑选着花灯样式,喜欢哪个便指给袁善见。

  他只望一眼,灯谜便脱口而答,花灯由此奉上,只为博她一笑。

  “他们二人……似乎……”裕昌转身看向少商。

  “定亲了。”少商回答道,“这一世的他有何昭君相伴,便也不会那般执拗,而何昭君也有了自己应有的潇洒生活,也算是段佳话。”

  “她成功了……她啃下了这块难啃的骨头。”裕昌笑着看向何昭君的方向,为她的美满而扬起了笑。

  “裕昌。”

  一人的呼喊引起了裕昌的注意,她转身相望,那位少年向她奔跑而来,急切的神情,相似的容貌,只一瞬间便将她拉入曾与凌不疑相处的记忆中。

  “裕昌,你可算肯出来了。”那人上前用力拥过裕昌,再相似的容貌,再刻意模仿的举动,都无法让裕昌将身前之人当做是他。

  “霍里,你和凌不疑我还是分得清的。”裕昌轻轻推开霍里,他微微一愣有些尴尬得僵了僵身子。

  “我都说行不通,他们非要让我试试。”霍里闻言松开裕昌,无奈得摊了摊手。

  “试试什么?”裕昌奇怪得看向他。

  “试试让我娶你。”霍里忽然凑近裕昌笑道,“他们觉得我与阿狰相似,你与阿狰没有定完的亲,或许可以与我继续,我同意了,本来我便会是你的夫婿,都是阿狰横刀夺爱,如今你我二人也算终成眷属。”

  裕昌闻言又后退了两步,哪怕霍里所说是玩笑话,她也是不爱听的,面色瞬间凝重起来道。

  “还请自重。”

  霍里见裕昌不悦便立马收起了玩笑话,径直问道,“你和阿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止是他,所有曾看好他们二人者,都十分不明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二人闹到如此境地。

  “你们二人曾是那般如胶似漆,为何仅仅一夜之间,便成了陌路人,阿狰不允许身边任何人提及你,而你更是躲进三才观,谁都不见。”

  裕昌沉默了许久,终还是幽幽开口道,“他是你的阿狰没错,可他已经不是我的子晟。”

  “这是什么话,他还是他啊?!你当真不想知道他的近况吗?”

  “已与我无关。”

  裕昌冷漠的回答瞬间便激怒了霍里,他三两步上前,一把抓住裕昌的肩膀,逼迫她望向自己怒道。

  “你老实看着我说,你对阿狰已没有半点情意!甚至可以不管他的死活!”

  “霍里,我也再说一遍,我的子晟已经死了,现在被你称作阿狰的人不是他!那他的死活又与我何干?”

  裕昌抬头看向霍里,说出这番话时,她的眼神是那般坚定与绝情。

  霍里忽然轻笑出声,“阿狰那般对你就换来你一句,与你何干?你当真是薄情寡义,烧婚书的是你,悔婚逃避的是你,你让阿狰一人面对整个都城之人的质问,可有为他着想过?”

  闻言,裕昌冷笑了声。

  “真是可笑,怎么被你所说我倒成了罪人?你根本不了解其中之事,就堂而皇之的来说教指责我,你怎么不去问问凌不疑为什么?就你那鼠目寸光这辈子都别想了解一切!”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想问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你们一个去了三才观谁都不见,一个转头去了西北拦都拦不住,如今他生死未卜……我如何去问!”

  裕昌闻言一愣,凌不疑去了西北……生死未卜?她的心似空了一拍,他还是去了……为了此生不见她,他用了最简单的办法。

  少商上前搀扶住裕昌,握住她冰凉颤抖的双手,她知道这个消息对裕昌来说是那般无法接受,个中滋味她怎会不知。

  “霍公子,剩下的事就由我来告诉阿姊,你这般激动只会与她争吵起来,而我千辛万苦带阿姊出来,不是为了与你吵架的。”

  霍里瞪大双眼望着裕昌,虽不甘却还是听从少商的话,乖乖转身闭嘴站于一旁。

  少商开始为裕昌讲述她进三才观后,都城内所发生的一切,有些事哪怕她远在骅县,也已传得人尽皆知。

  “你进三才观后,汝阳王和王妃甚至圣上日日都会去趟凌府,逼问子晟究竟为何原因,可他总是一言不发,整日里忙忙碌碌,甚至几日都见不上一面。”

  “慢慢得他更是连凌府也不回了,众人最后一次见他,是他拿着凌益私通敌军陷害霍将军的证据呈给圣上那天,他亮明了身份,说出了一切实情,阿姊,他来到这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复仇,他用最简单最快速的办法解决一切,也正是用此事向圣上提了最后一个要求。”

  “今生……死守西北。”

  少商话落,霍里再也忍不住转身继续道,“他就没想过活着回来!这两日阿起阿飞送来的信件上说阿狰哪怕身受重伤也要鲁莽应敌,他这是不要命了啊!”

  “生死有命……他若真的想死,谁也拦不住。”

  裕昌冷静的话再次激起霍里的怒火,他一把拽过裕昌的衣领,却看着她淡然如水的眸,那股怒意怎么也发不出来。

  “你当真想让阿狰死在西北那种苦寒之地?你们之间再有什么隔阂,难道值得二人倾尽一生去解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进三才观不出是为他,而他打乱我们所有的计划,孤身去往西北又何尝不是为你?”

  “你又怎知一切?在他眼里我根本不值一提。”

  裕昌话落沉默低头,有一人见状走上前来,霍里松手之际,那人宽厚的手掌抚向裕昌肩膀,头顶响起的声音是那般低沉沙哑。

  “孩子,阿狰对你的情我们都看在眼里,去劝阿狰回来吧,把那竖子带回来,这件事如今只有你才能办到,朕……以其父的名义求你了。”

  裕昌幽幽抬头,几月未见,文帝憔悴苍老了不少,额间的白发是那般刺目,眼眶的湿润更是令人不忍。

  “哪里来的什么情……只有我走了……他才会回来。”

  裕昌喃喃出声,一丝委屈却从心底慢慢升起。

  在这群人眼里,她只是劝回凌不疑的一个可能,一个希望。

  也仅仅于此。

  难道如今他的离开,在众人眼里也成了她的过错?而这份责任就如此莫名欲加于她身?

  要劝回凌不疑,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此生不在踏入都城半步,一种是永远长眠于此。

  无论是哪一种结局,她都是不认的。

  可是如今所有人都要让她走出这一步,如今所有人都觉得,只有她能劝回凌不疑,可从没有人站在她的角度上看看,从没有为她想过这其后的代价。

  裕昌轻笑出声,笑这人心不公,她曾为凌不疑所做的最后一步就是走进三才观,可如今她出来了,便不会再回去走一遍自己已经走过的结局。

  她凭什么要为一个不爱她的人,付出一生的代价,重活一世她本应有更精彩的人生才对。

  “圣上,唯独这件事裕昌办不到。”

  “你!你就眼睁睁得看着阿狰去死吗?!”

  “那凌不疑是死是活,关我孙女何事?你们这一群人逼她去劝,可这件事又与她何干?”

  闻言,裕昌猛然回头,见是大父大母的那刻,鼻头忽得一酸,眼中冉冉升起一丝雾气。

  有……这个世上还有那一心为她之人存在,如此便够了。

  汝阳王和汝阳王妃在蒹葭的通知下,火急火燎得赶了过来,见裕昌憔悴苍白的脸,是那般心疼。

  “走,跟大父回家去。”汝阳王更是不顾文帝在场,一手拉过裕昌的手腕,让其离开那群人的围堵。

  “叔父!”文帝着急道,“裕昌是能否带回阿狰的关键啊!”

  “圣上,老夫再说一句,裕昌和凌不疑那小子的婚约已毁,那二人就已毫无关系,如今让我孙女去西北寻他作甚?是还嫌裕昌不被人耻笑吗?!”

  “再者,是凌不疑自己选择离开,如今还要让我孙女去请他回来?!简直荒唐!”

  汝阳王这一次是真的气急了,就连文帝都没有给一丝面子,更不怕那欺君犯上的罪名,它向来不喜凌不疑,那孩子太过心狠,裕昌与他并非一路人,迟早是要出祸事的。

  如今这般,在汝阳王看来就是最好的结局,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最好二人今生都别再相见。

  裕昌就如此被汝阳王拉着脱离了那群人的身边。

  看着日渐苍老的大父大母,裕昌心中是说不上的难受,她进三才观时根本没有考虑过他们二人,反而还在一直让他们为自己操心。

  “大父大母,裕昌错了。”裕昌低头说道。

  “你啊,都是被你大母惯坏了,谁的话都不听!现在知道错了?你要早听我的还能有现在这么多事?”

  “我惯坏了?我就这一个宝贝疙瘩,我不惯她惯你这个糟老头子啊?”

  汝阳王妃有些心疼得摸着裕昌干巴的小脸,“我的心肝怎么瘦成这副模样了……”

  “阿姊!”少商跟了上来,轻轻唤道,“我明日就随阿垚回骅县了,记得我说的话,今生莫要留下遗憾,有些事有些人是要有个了断,可无论你怎么选,没有人会怪你,他们不配。”

  裕昌笑了笑,却未曾言语。

  回到汝阳王府,这里又恢复如初的模样,她的院落如今没有丝毫有关他的物件。

  可看着空荡荡的院子,裕昌脑中又全然都是二人倚在一起的身影。

  “郡主,您看这盏灯。”蒹葭捧来一盏小巧精致的兔子灯向裕昌而来。

  “这是老王爷命最好的手艺人所制,比郡主之前的那盏更好看,您看看可喜欢?”

  裕昌笑着拿过兔子灯,“大父命人做的东西,自然就是最好的。”

  裕昌走进屋子,将兔子灯依旧挂在床头,望着灯火摇曳,她喃喃道,“一盏灯毁了,换一盏便是,又何况是人呢……”

  裕昌原本做好了释怀一切的准备,却偏偏在这一刻,蒹葭不慎碰落了桌上的一支喜钗,刺耳的声音深深揪住了裕昌的心。

  这是他们定亲当日……子晟遗落下的喜钗。

  那时他说第二日会带她去看霍家的祖辈……

  那时她以为第二日将此钗亲自给他便好……

  不成想,那日一别竟就是永别。

  “这是谁放在这里的,明明早都收起来了。”蒹葭急忙去捡那钗,顺便挡住裕昌的视线。

  可为时已晚……

  许是压抑了许久,在看到那钗时,裕昌的泪止不住得往外涌,她死死咬住嘴唇,却有些止不住声的呜咽起来。

  她终还是忍不住了。

  蒹葭见状更是连忙上前拥住她,安慰道,“郡主!郡主没事,这里是汝阳王府,是家,在这里想哭就哭出来,在这里没有人会对您有丝毫指责。”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裕昌就此决堤,她放声而哭,她嚎啕大哭,她不怕任何人听见,她不需要再隐忍一切。

  她只是在为那个爱她的凌不疑而哭,为她的夫君而哭。

  “我的夫君死在了最爱我的时候……老天为什么要如此捉弄我……我只是喜欢他而已……难道错了吗?”

  又是一夜未眠,裕昌望着床头的灯不知在想什么。

  她哭得红肿的眼睛此刻酸涩得有些睁不开眼,可却不敢闭起,每每闭眼那刻凌不疑的身影便开始挥之不去。

  她有些怕,怕自己失去理智,又跑到他的面前去自取其辱。

  可有些事有些人,总要有个交代。若一辈子如此活下去,这样的一生又有何意义。

  裕昌彻底不知接下来的她该如何是好。

  “让我进去!裕昌肯定在里面!”

  “不行,我们郡主正在休息!”

  思考之际,屋外传来了霍里的吵闹声,裕昌揉了揉眼睛,只能翻身而起,推门走出。

  屋外,霍里抱着一锦盒与蒹葭不断推搡着,见裕昌走出,一眼便看到她红肿的双眼,一时便停了下来。

  “你的眼睛……”

  裕昌偏了偏身子,才道,“进来吧。”

  霍里连忙抱着锦盒跑进,他将锦盒放置裕昌面前,有些期待道。

  “阿狰临走前给你的。”

  “给我?”裕昌笑了笑,实在想不到如今的凌不疑会给她留下什么。

  可打开那锦盒的双手,却依旧有些颤抖,锦盒里躺着一只被修复完好的手镯,这是她扔下河的镯子,是被他捡回以此为赌与她相爱的见证,是她在最无助时,用镯子的破碎声,换来他的相救,这个镯子见证了他们的一切。

  可这已经千疮百孔的镯子,如今又将会见证些什么。

  “阿狰一直在让人修复这个镯子,如今物归原主。”霍里叹道。

  “是子晟一直在修复这个镯子,不是现在的凌不疑。”裕昌肯定道。

  裕昌将镯子带在腕间,说了些霍里听不懂的话,他摊了摊手有些无奈,“你总是说以前的子晟现在的凌不疑,他们不都是阿狰吗?有何区别?”

  “一个爱我,一个不爱我,罢了……若在一年前他们都一样,那就回到一年前便好,大梦一场黄粱一梦又如何,已经足够了,梦总要醒。”

  “你睡糊涂了吧?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既然送到,我走了。”

  霍里垂头准备转身,裕昌紧紧握着自己的手镯,终还是下定决心向霍里喊道。

  “明日启程,去西北边疆……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