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几周后才会发生的战力扩充。

  随着参勤时间一天天接近,尾州家也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那是和德川理的轻装简从截然不同的豪华出行,合计约两千人的「大名行列」将在总负责人供老中的指挥下,从尾张居城(名古屋)一路前往江户(东京)。

  江户时代大名的习惯是相互攀比,各家的「大名行列」总是极尽绚烂豪华之能事。拿尾张家来说,为了向世间展示御三家笔头的威严和荣誉,也为了保证领主大人能够舒适地完成长达七八天的旅行,穿着整齐划一装束的「大名行列」漫长得一眼看不到尽头,其中包括从事驱鹰捕猎事宜的驯鹰人,以便领主无聊的时候可以逗鹰捕猎,专门负责煮茶的师傅,满足旅途中想要享受茶道的需求,甚至连沐浴用的风吕桶和浴水都有专人负责抬着,说是整座城池的大搬家也不为过。

  领主大人本人既不需要走路,也不需要骑马,只消坐在被称为「驾笼」的轿子里由轿夫抬着便可。但即便如此,困在仅能容纳一人盘腿坐下的狭小空间也不是件舒服的事。

  德川理看了藩主放在驾笼里的旅行消遣物,不过是一只水壶,一把扇子,再多也放不下。

  不过可能也正是因为能放的东西极少,所以在仅有的东西上做足了功夫。

  以那把扇子为例。

  本来德川理觉得原主在军配扇子画地图已经很有创意,结果看了藩主的扇子才意识到自己见识少。

  藩主携带的扇子扇面上画着旅行的地图和投宿的旅馆,便于在驾笼里的藩主随时确认队伍的位置,握手处附有方位磁石,一旦迷失方向,可以用于指南,扇骨在扇面以下的部分被整个挖空,嵌入一只组合式的小巧毛笔,另一端最外侧的扇骨做得很厚,翻开表盖,里面放了红黑两色的墨。

  想象藩主坐在驾笼里,拿着这点东西自娱自乐度过一路,感觉也有点可怜。

  「所以我们这是要去江户吗?」

  在刀箱里沉睡了几十年,刚刚获得人类身体的后藤换上了尾张家参勤标配的黑羽织,大概真的还是小孩子,德川理看到他悄悄伸手弹了弹衣服上的绒球配饰。

  「嗯,明天就要出发,之后会在江户的藩邸里过上一年,等到第二年的四月返回尾张。当然,那是指现在去的这些人,我是要一直留在江户的。」

  参勤交代是江户时代的大名们必须履行的一项义务。细则上按各家家格领地以及幕府调度有所差异,但基本是一年滞留江户,以为将军履行军役的名义在江户吃喝玩乐,一年留在领内,抓紧时间处理积压一年的藩务,治理领土。

  尾张家三月参府,四月归国,也就是三月份至江户登城拜见将军,随后在江户藩邸住上一年,参与江户城内的各类社交活动,茶会、连歌、蹴鞠、能乐,不一而足,到了次年四月离开江户,返回尾张,在尾张住到下一年的三月,如此循环。

  德川理作为尾张家世子,原则上是要一直留在江户,作为尾张家在将军手里的人质,直到她自己继任藩主,履行参勤交代为止。

  「这么多人一起,快赶上出征了啊。」

  「的确是出征,不过是震慑意味的出征。其实尾州家已经算很好了,行列虽然长,但毕竟路途近,沿途馈赠也不用太费心,岛津家才是辛苦呢。」

  德川理把军配扇子翻到背面,露出简略版的日本海山潮陆图:「从日本最西边的萨摩藩来到差不多日本最东边的江户城,路程长达四百多里,为了展示大名威严还不能全走海路,总耗时少则四十天,多则六十天,真正的苦劳,更不用说两千人在路上的巨额开销,家老们都在拼了命想怎样既能炫耀又能省钱呢。」

  据说幕府本来是出于政治目的才制定参勤交代制度,通过让大名在领地与江户频繁往返的方式,增加大名造反的难度,结果反而在打击各藩经济上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巨大成功。

  尾张藩此时的参勤费用约占藩财政支出的百分之十,但据德川理的了解,以后的百年里,有些藩的参勤费用涨到了藩财政的四分之一乃至三分之一,数目相当可观。

  「我们这次的运气很好,一路天气晴朗,道路也安靖畅通,不会受到春汛干扰,就当成是去江户旅行吧。」

  阴阳师要制定历法,策士要决定出征日期,两者都需要对天文历算了如指掌。

  德川理这两天终于得空,开始翻阅原主人留下的各类笔记,其中最先看的便是她在现世已有基础的天文笔记,现在约略可以在原主人灵力的辅助下推断出五日左右的气象,尾张家这一次参勤的日程表便是在参考了她的意见下制定的。

  「但是大将来的一路遇到了很多敌人吧,掉以轻心可不行。」

  不,尾张家历史上还没有参勤途中受袭的藩主。

  那样做不仅仅是挑战尾张家的权威,而是向整个德川幕府宣战,肯定会成为惊天大案而被彻查到底。

  不过本丸里的付丧神除了江雪都喜欢求战,在这个世界,一期和物吉于历战后也明显和她更加亲近,所以德川理并没有打击他的积极性,而是道:「这一路家老已经安排妥当,程度上大概只相当于正式战斗前的演练,但还是希望你和物吉多多费心。」

  说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这件事有些讽刺,于是止住声音。

  本来爽朗应答的后藤察觉到她的感情变化,声音也轻了几分,靠过来问:「怎么了?」

  他的头发是张扬亮眼的橘色,发尾四处乱翘,眼睛也是眼尾上挑的吊梢眼,俨然国中里的不良少年。但相处下来就知道,他始终还是善于护主的吉光刀,有着典型京都人的温柔体贴。

  此刻他双手扶着膝盖,微微倾过身体,橘色的眼睛里写满关心,看上去乖顺可爱。

  德川理沉默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橘发蓬松的脑袋:

  「我很感谢你们的心意,即便如此,还是不得不让你们去战斗,想想也真是罪恶。」

  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熟悉的就是这些付丧神,结果遇到危险,最能依靠的也还是这些付丧神。虽然她会在用刀前竭尽智力不要用刀,但真到非用不可的时刻,她也不会犹豫。

  而刀剑只要使用就会受损,即使是三日月那样根本没怎么上过战场的平安刀,刀身上的切入伤也让她觉得触目惊心。更不用提去新选组展馆时看到的那些卷刃、崩口、折断的刀。

  「若非如此,我们和主人也就没有相逢的理由了。」

  接话的是端着茶托从书房走来的一期一振。

  他把托盘放在德川理身边的扶几上,用茶刷打出细腻的泡沫,递到德川理手中,态度一如既往的温和恭敬,言语里却带着某种不容转圜的强硬:「刀和主人的缘分,是从主人需要刀的一刻开始的,不能使用的刀没有留在主人身边的资格。如果您真的爱惜我们,就请平时和战后好好为我们进行保养。」

  德川理听得微微发怔,接着便感觉到怀中多了一个温暖的物体,是之前趴在她膝头小憩的物吉:「一期殿说得没错,不过主上大人也不用有压力,因为您是不会输的。」

  胁差少年微微一笑,宛如陈述世间的真理。

  作者有话要说:  咩咩说还蛮期待注释的,想了想,还是说明一下这篇文章的注引来源。

  我的得意分野一直是国文和历史,日系作品大概从去年六月筹备刀剑坑的时候才开始大量接触,在此之前连追番追剧都少,对日本的了解无限接近于零,因此严肃详实是想都没想过,只求给人感觉像本日系同人就好。

  以这一卷为例,对历史事件的宏观把握来源于山冈庄八和司马辽太郎的历史小说,这和正史信史的差距已如三国演义到三国志的距离,更罔论三国志到史实的距离;对日本国民性格的把握主要来自《菊与刀》(Ruth Benedict)、《武士道》(新渡户稻造)这一类世界范围广为流传,却也受到攻击驳斥无数的读本,看中的不是它的学术价值,而是文学价值,反倒是泉镜花、中岛敦、三岛由纪夫这些文豪的作品我比较看中其中展现的日本人性格,而非文学性。

  而一些细枝末节上的考据,结果可能反倒比宏观把握靠谱的多。

  比如这一章提到的参勤交代,因为参考资料是严肃的学术论文,以及堪称第一手资料的大名家老中留下的参勤日记,很多细节都是史实。而同样是这一章,对尾张家的很多描写都纯属虚构,正经看的只有几篇德川黎明会的论文和一些对德川幕府的研究资料,即使如此还按行文的需要做了修改剪裁。(感谢咩咩帮我确定日文资料里很多拿不准含义的部分,核定过程中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尤其是核定古日语和书面语,充满趣味)

  我对这篇文的定位是轻松无脑苏,没想过花费多少精力在史料详实上。舞台设置成架空江户,而非史实背景就是出于这种考虑。

  当然,如果行文中有硬伤或者常识错误请务必告诉我,为了剧情结构或许不是所有都能改,但我很乐意知道。

  下附本卷部分参考资料,谨作参考。

  [1]John Whitney Hall.幕藩体制.The Baku-Han System.剑桥日本史.夏译

  [2]德川黎明会.尾張藩?尾張徳川家のページ

  [3]NHK历史秘话186回

  [4]大阪市立中央图书馆.江戸時代の尾張藩主の参勤交代の様子を描いた絵か文章はないか.CRD

  [5]白根孝胤.参勤交代における「万石以上」家臣の身分と格式-尾張家を中心に-

  [6]石川流宣.日本海山潮陸図

  [7]藤原明衡.新猿楽記

  [8]御橋悳言.平家物語證注中

  [9]黄遵宪.日本国志.卷四十.工艺志

  [10]本阿弥光徳.光徳刀絵図

  [11]佐藤寒山.武将と名刀

  [12]栗原彦三郎昭秀.烧直し刀に就て.熊山阁.历史公论.泽庵译

  [13]本阿弥光遜.刀剣鑑定秘話

  [14]高瀬羽皐.刀剣談

  [15]高瀬羽皐(羽皐隠史).詳註刀剣名物帳 附?名物刀剣押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