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沈医生暗恋日记【完结】>第五十七章 稳了16

  听到这话, 沈别蒙尘的眼睛里才生出一些光,转头看向沈离。

  沈离很肯定地冲他眨眼, 往外挥挥手。

  沈别不算一个迷信的人, 甚至大部分时候是唯物的。

  中医建立在古代朴素唯物主义哲学之上,而现代医学建立在辩证唯物主义哲学之上,它要求每一个步骤和逻辑都严丝合缝, 它研究一个绝对客观的世界。

  沈别解剖过很多大体老师, 也做过无数动物实验、细胞实验、分子实验,他相信数据, 用数据给出一个答案,统计学上有没有效果, 有多大的效果,生存率是多少。

  然而,直到费临出事,他才惊觉, 投射到个人身上,概率没有意义,生和死, 全或无。

  在最绝望的时候,沈别这样一个人, 竟也会妄图从宗教里寻找一些希望, 又或者,是面对死亡的勇气。

  吉尔伽美什史诗中,人们无力地发现这时间没有永恒,人类的生死都由神来主宰, 众神决定要恩启都死亡, 他便患病而死。

  死亡, 人类最大的悲剧。

  从文明起源之初,人类就在和疾病斗争,为生存努力。

  死亡就是宿命的枷锁。

  传说里吉尔伽美什可以跨越山水,打开阴间的地缝,让恩启都的亡灵出来。

  但沈别不可以。

  “谢谢。”沈别冲沈离微微颔首,“新床单在衣柜顶层,大门密码是0312,你们走的时候关上就行。”

  沈别说着话,往门边走,一手扶在门把手上,他打算回医院守着,费临的父母还在那儿,守夜也要有人轮替。

  “诶,哥。”沈离喊道,“等他出院就带他回来见爷爷吧。”

  沈别愣了一下,他不知道沈离是怎么得出费临无恙的结论,也没有完全相信,但沈离补上这么肯定的一句话,让他心头一热。

  沈别点点头,出了门。

  刚刚跨进ICU的楼层,就听到一个护士压着声音小跑着急呼:“1床醒了,1床醒了,医生呢?”

  “别跑!”值班医生从办公室走出来,低声呵斥护士,同时眼尖看到了沈别,向他招招手,“沈医生一起来吧。”

  沈别瞳孔微缩,看到走廊的尽头,费临的父母进了病房。

  他又惊又喜地加大了步伐。

  这会儿都十点过了,大部分病房都熄了灯,只留下过道的白炽灯。

  沈别从暗到明一路走过去,不知道是被照得眩晕,还是被惊喜冲昏了头,眼前一阵发白。

  费临居然真的醒过来了!太好了!

  “妈,我想吃糖醋排骨。”

  沈别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费临因太久没说话而变哑的声音,喉咙像蒙了一层膜,不是看见人,都听不出来是他。

  “好好好,回家就给你做,想吃什么妈都给你做!”赵林钟哭得眼肿,有点失态,激动起来又要流泪,费长书连忙拍拍老伴儿的背。

  费临伸手想去擦,结果食指上还夹着指脉氧,“别哭了,妈,我没事。”

  费长书抽出纸巾小心帮赵林钟擦拭。

  费临落下手,偏头想看看自己血氧多少,目光移动时被站在门口处的沈别吸引。

  四目相接,千头万绪却哽在喉咙里,大脑空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费临一颗心砰砰直跳,他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因为想到如果沈别出事,自己会有多痛,就理解了此时沈别会有多痛。

  费临心虚地看向心电监护,HR:142/min,R:24/min。

  像极了当初连测两个月心电图的笨蛋模样。

  费临喉结滚了一滚,目视沈别走近,然后清了清嗓子,大喊了一声:“爸,妈——”

  费长书和赵林钟被震了一下:“怎么了?儿子!”

  “这是我男朋友!沈别!是我江医大的学长!现在科室的领导!”费临盯着沈别,坐直了身体,字字铿锵,让人分不清他是怕沈别骂他,想用突然出柜转移话题,还是借自己鬼门关走一遭,让父母不好反对。

  除了费长书还淡定,赵林钟和沈别都是目瞪口呆。

  沈别扯扯嘴角,木了一整天的脸暂时有点做不出表情,用口型说着“你干嘛”。

  走在沈别前面的值班医生和护士,尴尬到脚趾抓地,感觉自己此时此刻不该出现在这里。

  娘诶,不应该先让医生来做个检查?

  “啊!”赵林钟泪眼花花,这才注意到后面有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没来得及反应费临刚才说了些啥,“哦,哦。啊!什么?男朋友?儿子你什么时候……”

  没记错的话,她的邋遢儿子四个月前还有女朋友。

  “就这两个月的事儿。”费氏撒娇开始了,“妈——我对象也要回家吃饭。”

  沈别:“……”

  赵林钟呆呆点头:“行行行,那啥,小沈也一起回家。”

  沈别假意瞪了费临一眼,转头对着赵林钟:“打扰了,阿姨。”

  沈别现在相信了,只要被爱就可以放肆,只要家人足够爱你,你是什么样的都可以。

  这边的对话告一段落,一直在旁边装隐形人的医生和护士才默默冒出来,见过病人醒来大团圆的,没见过醒来先出柜的。

  医生:“呃呃,下午那会儿凝血时间有点延长,先抽个血看看,不过人醒来了都好说。”

  “我看啊,多亏了沈医生及时补液和降温,这病搁我们这儿,大部分都不知道脱水了,等到昏迷的时候早来不及了,能醒过来的高低都得3天,要是超过7天,人多半是没了。”

  只要能抢救回来,就算是器官衰竭,也是可逆的。

  再加上费临还没到衰竭那一步,只经历了散热障碍和意识障碍,按他们的经验来讲,情况已经很好了。

  大概是从早上十点到晚上十点,十二个小时。

  很少有人能意识到更严重的问题,从而提前采取措施,可以说,是沈别的经验救了费临,又或者说,是当年死掉的那个少年,救了费临。

  赵林钟渐渐回过味来,打量儿媳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感激。

  只是,这十二个小时对沈别来说,漫长到时间近乎凝滞,做这也不对,做那也没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如果费临真的没了,他会怎么样?

  如果他就此一蹶不振,那他会瞧不起自己,他想,费临也会瞧不起那样的自己。

  为医学事业奋斗终生,结果心爱的人却死于医学瓶颈,这是血淋淋的真实也是耳光一般的消化。

  费临的心电监护指标恢复了正常,医生交代了几句,护士抽完血,病房里就只剩下沈别和费临他爸妈。

  费临的胸口还插着电极片,打着深静脉管子,大腿处因为抽过动脉血,留了一小片淤青。线头一多,看起来像是藤蔓把他锁在这里。

  沈别突然理解了很多人临终的时候想回家,不想死在医院里。

  被这样插满管子,一点也不像人,一点儿没有尊严可言,如果你把躺在那里的人当病人,你会觉得医院给了他最好的保障。

  如果那儿躺着的是你的爱人,你会觉得医院真是天杀的。

  沈别走近了,盯着费临看了老半天,看到费临都有点不自在了,正要出声问他,沈别忽然一低头,单手攫过费临的下巴就开始亲。

  以往这样猛烈的亲吻都发自费临,但这次,沈别恨不得把费临生吞活剥了。

  费临一向没那个害羞的意识,所以哪怕现在父母还在病房里,他也大胆搂上沈别的脖子,激烈回应。

  赵林钟抚平眼尾:“呃,呃呃。”

  好歹是个三十多岁的儿子了,她尴尬地拉着自家老头子出去,把空间留给俩年轻人。

  费临要喘不过气了,才拍着沈别的肩膀把人推开。

  沈别找了根塑料凳,坐在费临旁边,就把人望着,也不说话。

  费临做好了挨批的准备,但是斥责一直没落下来。

  他小心翼翼去看沈别的眼睛,问:“你没什么要问的啊?”

  沈别摇摇头,眼光缱绻而留恋:“你活着就很好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费临对着手指,低下头,“我可能太久没在室外活动过,体质变菜了。”

  “今天温度确实很高,你也不想的。”沈别帮他解释,拍拍他的头,又想到空了两粒的药,“你吃了息斯敏吗?”

  “嗨……早上后背起了点荨麻疹,我看药箱里有药就吃了,我他妈是真没想到我还能中暑,我居然能中暑!说出去也太丢人了,科里人都知道了吗?别说去啊……”

  “我也不知道,我没心思管那些。”沈别坐在没夹指脉氧的那边,牵起费临的手,拇指指腹在他的掌心打转。

  “这不丢人,热射病发病率最高的人群就是就是运动员和战士,连长期训练的他们都难以避免,你这有什么。谁都不想的。”

  两人安静地坐了一阵,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医院”的味道,不是消毒水味,常年待在医院里其实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味道。

  那味道更像是无菌的机器、器械,还有药物混合在一起的,冰冷又客观的一种味道。

  费临放松了一些,病床摇起一半,他仰躺着望向天花板。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沈别:“你梦到什么了?”

  “我梦到……”费临眼睛失焦,陷入回忆,变得雾蒙蒙的,“我第一次理解‘死亡’这个概念,是4岁的时候,我妈的奶奶过世,我们所有人都在火葬场,那里有两根大烟囱,上面冒着烟。我妈说,人死了就变成那烟,到天上去了。”

  “我问我妈,人怎么会变成烟呢,她说烧了就变烟了。我又想,人怎么会死呢,人既然要死,为什么又会生呢。”

  沈别很宠溺地注视着费临:“那你想明白了吗?”

  费临摇摇头:“没想明白,我对这种哲学问题没有刨根究底的热情,但我很快知道,死亡是呼吸、心跳停止,包括脑干在内的全脑功能不可逆转地丧失。”

  “我梦到,我变成了烟,你和我爸妈都在下面望着我,就像小时候我望着我妈的奶奶。”

  “但是我止不住地往上飘,在上面我看到了很多,呃,我其实不认识他们,但我就是知道,他们是我宣布过临床死亡的人。”

  “我在各种时间宣布过,半夜、清晨,我都不知道我送走过那么多人,等到心电监护拉出一条直线,我看着表,告诉他们的家人,然后满病房响起哭声。”

  “他们跟我打招呼,说‘费医生,你怎么也来啦?’”

  “我一想,我靠,是啊,我怎么会跟他们在一起,我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努力回到那个烟囱。”

  “然后就醒过来了,我靠,一看这个机器,”费临指了指旁边的Ecom,“我冷汗都吓出来了,诶,我的哥,你别哭啊!”

  费临看到沈别红了眼睛,手忙脚乱地拔掉身上的各种线头,撑起身去擦沈别的眼。

  沈别情绪一向内敛,就算是哭也只是皱着眉头,光流泪。他想眨眼睛把眼泪压回去,结果豆大的泪珠接连往下滚。

  沈别按住费临的手,摇摇头:“我在回来的路上,想到要是你真的没了,我会怎么样。”

  费临抽出手,用大鱼际抚过沈别眼下的皮肤,问:“你会怎么样?”

  沈别哽咽:“不会怎么样,就像过去十几年没有你的生活一样,工作、吃饭、睡觉,偶尔看看你的文章和照片。”

  “那很好。”费临的心抽抽地痛。

  要是有医生来向沈别和自己的父母宣布死亡,这病房里也会响起那样的哭声吗?

  沈别大概不会哭出声,费临望着沈别想到,他的确会如他自己所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工作、吃饭、睡觉。

  然后在某个深夜,突然想起来已逝的爱人,痛到窒息。

  手背上接下一颗灼热滚烫的泪珠,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费临感觉自己的手背几乎要被烫穿,喉咙紧得发不出声音来。

  “会很寂寞。”费临听到沈别长长呼出一口气,“余生,大概会很寂寞。”

  “哥。”费临两腿翻下床,俯身把沈别抱在怀里,“不会的,我一定走在你后面,你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