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别休息好之后, 当晚就带费临去见了青山隆和荻野美穂子,两人都是相当有名望的医生, 也是沈别当年来学习时的带教老师。
费临听不懂日语, 沈别也只听得懂部分,四个人混杂着英语、日语交谈。费临是个社恐,只管埋头吃烧鸟, 时不时感觉那两个人在偷看自己。
第二天白天全是各种讨论会, 全程英文,从麻醉方式的选择, 到术式、手术风险、术中可能出现的意外,作为主刀的沈别和青山隆全程参与。
沈别要把费临带身边听, 介绍的是自己科室的主任,别人自然也没说什么。
还好刚去三院的时候恶补知识,费临顺便把医学英语也重学一遍,不然很多专业词汇都听不懂。
男人什么时候最有魅力?
——沈别进入工作状态, 费临进入学习状态。
全身心投入自己所热爱的事业时,那种快乐是难以言喻的,你可以忘记其他一切。如登高峰, 如临深渊,极致的理性享乐带来精神的高潮。
沈别偶然回头时, 看到费临嘴角啜着浅笑, 薄薄的眼镜片之后,一双眼睛泛着光,他手里拿着一个本子,上面记了关键词, 还有一些大概是他没听懂的英文, 断断续续的英式注音。
对了, 就是这个样子。
沈别心想,这就是他最喜欢的费临的样子。
当初在手术室里,很多个片段画面中的,费临严谨而专注的神情。
平淡的凝视,同等地注视手术刀下的一切。
他的目光尖锐而平和,理性而冷漠,像手术刀泛出的银光。
太让人着迷了。
沈别指到一个被费临圈起来的注音上,说到:“Posterior pituitary hormone。”
费临抬起头:“嗯?”
沈别解释:“青山隆刚才说的是Posterior pituitary hormone,垂体后叶素,用来分离尿道和阴*前璧皮瓣。”
这个词费临不该不懂的,沈别想了想又补充:“他口音有点重。”
费临笑说:“谢谢沈哥。”
忙碌起来分不出心来想其他,费临了解全貌之后,一心期待着星期四的手术。
因为Asuka附院是那种教学型医院,手术室外围修了观影厅,类似于《实习医生格蕾》里那样,可以隔着落地窗看,也有显示屏,能够清楚看到完整手术过程。
星期四,费临坐在观影区里,沈别已经去做术前准备了。
费临看着周遭环境,忽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学生时代,在爱莎的时候。
繁忙的连轴、漫长的血色和绿视、待命的住院医,顶楼手术室里围观大佬。
居然也过去这么多年了。
回国时他其实也有两条路可以选,医院和高校都抛出了橄榄枝,不仅仅是在江州。
除了本身喜欢手术的过程,还有一点他不能理解,于是选择回避,那就是国内的知识并不属于大众。
国内的图书馆,数据库自建自用,哪怕是一些属于社会和人类的资源,也并不共享,如果想要使用,那价格高昂,学术不应该是这样。
相比起来,国外的很多图书馆向全世界无偿开放,他有次帮他老爹找一本明代的古籍,最后居然是在J国的国立图书馆传递出来扫描版。
做科研,似乎意味着,金钱,金钱,还是金钱。
他知道自己一定不合适。
临床医生其实性价比并不高,因为所有的劳动都是一次性付费,一场手术漫长而辛苦。国内和国外不一样,公立医院是非盈利性的。
他记得当时有一个术式,耗时5小时,又累收益又低,术后管理很困难,大家都不太喜欢那个术式,算上巡回护士、器械护士、麻醉师、助手等等人员,每人5小时,加起来得有40多个小时了。
他也很不喜欢,他不喜欢重复繁琐,他喜欢挑战难度。
但是现在费临莫名其妙冒出一个想法,如果是沈别需要做那样的手术呢?如果躺在病床上的是沈别,他潜意识把自己摘出医生这个角色之外。
如果是那样,医生一定要好好完成那场手术,因为他期待更多与沈别共享的时间。
那个术式可以给患者换来5到15年的生存期,而那个病人的时间也并非完全属于自己,还属于患者的父母、伴侣、子女、朋友……费临突然意识到,人在社会里原来有那么多角色,而那个术式的结果,其实是好多个5到15年。
这样想想,每一场手术都值得喜欢。
费临不知不觉靠近了落地窗,沈别正在穿手术衣,转圈的时候和费临四目相接。
十几米的距离,一个即将奔赴他的“战场”的人,和一个崇仰着他的人。
社会关系,费临在心中默念。
那他和沈别算什么呢?江州市江陵区第三人民医院泌尿外科的主任和教授,好冰冷的关系。
沈别的5到15年并不完全属于费临,沈别一周来医院5天,每天3小时,一周就是15小时,如果他全年不休,一年也才780个小时,那最少有3900个小时,162.5天。
哦,他忘了,他俩的合作只有3年。
只有3年啊……
沈别看过来的眼神像是在询问。
费临看到那个被绿色手术衣包覆的男人,厚重的衣衫之下身形依然很好看,他戴着手术帽,只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明亮的眼睛,外科口罩的绳子绑在脑后,很帅。
费临并拢食指和中指,抵在太阳穴,向外一翻——一个致意的动作。
就像他俩第一次在办公室见面,费临夹着烟向外一翻。
虽然隔着口罩,但费临觉得沈别笑了。
看大师级的手术视频是费临曾经的最高娱乐项目,看沈别是费临最近发现的最大乐趣。
那看沈别做的大师级手术,对费临来说就是,嗯,怎么形容呢?——我愿意为你死了。
抗生素消毒尿道,冲洗,预防深静脉血栓形成……在lowsley尖上取一耻骨上小切口,20Fr导尿管置入膀胱,手术开始了。
沈别和青山隆配合默契,外科手套的尾端包裹住袖口,沈别接器械时掌心朝上,长臂稳重可靠,这个姿势很有吸引力。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费临思绪完完全全投入手术进程。
“啪啪啪”……掌声哗啦啦响起来。
手术室里的人在击掌拥抱,观影区里响起各种激动的异国语言。费临背靠阶梯座位,持续的精神高潮久久不散,想来支事后烟。
费临轻微眩晕,步履虚浮地走出观影区,离开手术室,找了好久才找到吸烟区。沉默地拿出烟,点了一支,烟雾缭散开来,尼古丁收束起他的精神。
空虚。
对,是空虚。
之前钟婵说他坠入爱河,他一直没有切实的体会,“爱”太抽象了,他和所谓的爱之间隔了一面看不见摸得着的墙。
而从小樽回来之后,费临越发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悬在高空,迟迟找不到放置的地方,热烈隐秘的爱慕背后是深深的空虚。
不知道抽了多少支烟,费临视野里出现一双鞋,他视线上移,看到沈别略带关切的眼睛:“怎么一个人跑出来?抽这么多。”沈别扫过一旁的灭烟池。
费临靠在墙上,背不是很直,看上去比沈别矮了半个头,他灭了烟,把沈别往外推,跟着一块儿出了吸烟区。
沈别的生活习惯很好,费临突然很不想他的教授吸二手烟。
“你的手术太上头了。”费临和沈别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睛解释后,停顿,又补充一句:“我好喜欢你啊,沈哥。”
沈别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他甚至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沈别还穿着内层手术衣,他揽着费临往手术区走,说到:“你等我换个衣服,去吃午饭,下午有酒会。”
费临:“好,我等你。”
极具挑战性的手术,泌尿外科界的精英,国际合作。这些词汇放在一起,注定这个酒会来往的人不会是无名之辈。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费临并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沈别一直被人围着,费临就自己闷头吃东西,喝酒。
耳边时不时能听到一些人名,是一区常见的作者。
费临端着一杯香槟站在角落里,看着远处众星捧月的沈别。
教授一直是个在聚光灯下的人吧,人来人往,那些西装革履的人凑到沈别面前套近乎、递名片、交结人脉,沈别在众人之间应付自如。
忽然觉得自己最开始的想法很可笑。
最开始,在第一次见到他和沈别的照片被贴在一起时,他想,这人谁啊,一点也不想被拿来和人比较,真是可恶,这人真有这么厉害吗?
大概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攀比,他表面上不去关注关于照片上那个15岁少年,心里却知道,自己奔赴每一场手术的热情,都有一些好胜心作为燃料。
——我会完成得比那个人更出色,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和我并肩。
少年的骄傲和自大在青年费临看来太幼稚了,尤其是现在这个场合。
他现在,很想一直和沈别并肩啊。
“Hey,Barnett。”
费临听到一声招呼,转过身,看到青山隆端着香槟靠了过来,他回应:“Takasi,hi。”
“和miru酱共事很快乐吧,他无与伦比。”青山隆顺着费临的目光看向沈别。“不管什么事,他都可以完成得很出色。”
费临社恐发作,点点头:“嗯。”
青山隆并不在意这些细节,继续输出:“只是作为一个医者,他的感情有点过于充沛了,嗯,你知道吧,虽然医者需要一些共情能力,但是我们的职业生涯里会遇到那么多病人,我们没有那么多感情分出去的……”
费临继续点点头,努力辨识青山隆的蹩脚英语:“嗯。”
两个回合的对话结束,陷入沉默。
青山隆又开始找话说:“miru酱有女朋友了吗?”
“啊?”费临确认了一遍自己听到的是girl friend,然后回答,“我不知道。”
青山隆:“他以前在这儿进修的时候,有一次我灌醉他,他说他想带一个人来北海道看雪,想和那个人坐在小樽运河的船上晒太阳。这么多年啦,他该追到了……”
费临听得讷讷然,脑中浮现出前两天沈别躺在运河游船上的样子。
费临问:“十年前吗?”
“啊!对!”青山隆挠挠脑袋,“都十年了呀!”
十年前,他和沈别还不认识,哎,想什么呢。
沈别刚刚辞别一拨人,看到一旁的青山隆和费临,走了过来,对费临说:“不好意思,需要应付。”
费临点头:“理解。”
这时候,一个身材窈窕、妆容精致的长发美女也跟了过来,向沈别伸出手,她声音甜美柔软:“我是栗谷川纯菜,请多关照。”
沈别快速回握后收了手,点头示意:“见青山。”
青山隆介绍:“啊!纯菜小姐是美穂子的学生,很厉害的医者哦!”
纯菜捂嘴害羞低笑:“老师过奖啦,在miru君面前是很不值一提的后辈呢!”
费临默默打量纯菜,很日式的美女,不整牙,笑起来露出虎牙,中分黑直长,穿着很时尚的套装,显身材。
她的目光一直在沈别身上,他们在交谈一些泌尿外科的话题,她好像问了个什么问题,费临没听清。
费临忽然感觉心里闷得慌。
唉,这又是为什么啊,不能理解自己身体的感觉真不好啊。
真是可恶,青山隆先生不是沈别的老师吗?她有什么问题不能问青山隆,非要问沈别?
她笑得好开心,刚才在说日语,他们说了什么?
好像听到了什么daisuki?卧槽,她在说喜欢什么?
费临绷起一根神经,越看纯菜的眼神越觉得不单纯。
钟婵喜欢一个J国乐队,乐队成员外貌不太符合J国女性审美,所以不温不火一段时间后,最后解散了。钟婵说樱花妹山猪吃不来细糠。
费临又看看沈别帅得惨绝人寰的侧颜,呵,这不是挺会吃细糠的嘛。
他们已经开始拿出手机交换社交媒体了。
费临瞅了一眼,是他没有的app。哦,他压根没有这种展示生活的社交媒体,最多在朋友圈转发一下临床报道,他的朋友圈不如说是文献收藏夹。
纯菜收起手机,笑得像花儿一样:“miru君明天就要离开了吧,今天晚上可以邀请您共进晚餐吗?有好多问题想要请教……”
费临升起一股厌恶,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纯菜。总之他很讨厌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纯菜并没有做错什么,而自己嫉妒的样子很丑恶。
他俩站在一起好般配。
好烦,他俩站在一起为什么会这么般配?都是泌尿外科出身,很有共同语言吧,不像自己,只会缠着他教手术。
谁想教人啊。
费临扯松领带,不想去听沈别怎么回答,放了酒杯就往会场外面走。
青山隆:“诶?巴奈特先生怎么?”
沈别闻言转身,看到费临头也不回的背影,“抱歉,我离开一下。”说完,快步追向费临。
天色微微暗下来了,风一吹,清醒了很多,也落寞了很多。
沈别跟了上来:“你怎么了?”
费临没注意沈别也跟了出来,有些惊讶,张嘴愣了愣,然后别过头不看他,冷冰冰:“我出来透个气,你出来干嘛?一会儿把美女冷落了,她不和你吃晚饭了。”
沈别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啊?”
“我说你跟我出来干嘛!你去和美女共进晚餐啊!”费临酸里酸气。
沈别被这语气凶得莫名其妙,犹豫地组织语言:“我不和她吃晚饭。”
费临抽出烟又想抽,沈别迅速把烟抢了:“这里禁烟。”
费临吃瘪,对着沈别,语声平淡而凉:“你不和她吃和谁吃,和我吃啊?”
费临的每一句话都在沈别的设想之外,两人的对话仿佛全都没有章法、没有逻辑。沈别看着费临那双有点湿漉漉的眼睛,慢慢回味他刚才的话,嘶……
怎么觉得有点,有点像吃醋?
费临吃醋吗?吃谁的?
沈别心脏里一种郁郁的情绪破土而出,钝闷而激荡。
胸膛起伏,周遭却安静,只听见絮絮风声。
费临说完就一阵后悔,闭上眼睛摇了摇头,重新睁开眼睛时,问沈别:“你说,3年之后,完成科室的任务,我们还会是朋友吗?”
沈别眼里沉得像一潭深水,墨浓得散不开。
鼻息开始变得粗重起来。
两个高大的男人面对面站着,如果凑近看,他们的目光之间像有火续接上。
沈别微微颤抖着抬起手,捏住费临的下巴,慢慢低头,靠近。
最后,在费临放大的瞳孔中,轻轻吻上他的唇。
柔软,温暖,四片唇瓣只是简单地贴在一起,三秒钟,分开。
“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这种喜欢,你懂了吗?”
又起了一阵风,樱花花瓣大片飘落。
世界都安静下来,万籁俱静。
只有两颗热烈的心脏怦怦跳动。
费临感觉那三秒钟漫长又短暂,漫长是他清晰感受到沈别的温度,沈别的鼻息,沈别眼睫毛的颤动,短暂是他们分开之后,这个吻像幻觉。
只剩耳边还仿佛隆隆重复的“这种喜欢,你懂了吗?”
是不是结束了,沈别心中流淌过一丝浅浅的难过。他现在懂了吧,他们是不是结束了?连朋友的都没得做。
沈别看到费临那震惊的眼神,刺痛难忍。
费临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缓缓举起右手,按住自己的心脏位置,雷霆俱裂,山岳倾倒。
下一秒,他抬起头,伸手狠狠揽过沈别的脖子,把他带向自己。
胸膛和胸膛撞在一起,唇和齿撞在一起。
费临舔过沈别的下唇,探开齿关,寸寸游弋。
阳光穿过云层,金芒束束交错,云卷云舒,云动云散,转而化作烟雨,潮湿水汽漫山遍野,清风抚叶,雨湿芭蕉。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费临退出来时在沈别下唇上狠咬了一下,黏糊糊说到:“你他妈会不会亲?”
作者有话说:
狗受,冲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