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突出书坊的公益性质,其实是想道德绑架书坊所在地的士绅。
他们故意传播书坊有多少书被翻旧,以至于卖不出去。
同时又四处传播荀家子上书坊看书受教育的事情,以及荀家那套书非抄不能读也的说辞理论。
不是所有的世家豪族对子弟都能做到荀家那样严厉,让子弟背着竹简去书坊舔毛笔抄书。
但他们又很认同荀家的说法。
当知得书之不易,方能珍惜书本上的知识。
然后骚操作就来了。
书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售一批被免费翻旧了的书。
你以为是折价么,你特么羞辱谁?
能大量买得起书的谁在乎那点钱?
旧书反而比新书更贵。
因为一方面它们见证了无数寒族士子的求学之心,能让你族中子弟受到震撼。
另一方面,贵价买旧书也能体现你对公益事业的支持,博取个好名声。
如此下来,免费书被翻旧到一定程度,都会有人收起来换成新的。
来读免费书的寒族士子,就成了替他们把书自然做旧的包浆工人。
就是通过这套骚操作,他们让书坊一面扩大免费供士子读书的公益性质。
一面让即使没什么见识的僮仆苍头,也不至于嫌弃厌恶只看不卖的各种士子。
而另一面,又让书坊的收益不至于因为这种免费公益性质而受影响,反而因此获得了提升。
最起码在整个大汉十三州范围内,已经出现了捧着一本破破烂烂的旧书才比较显逼格的现象。
没钱的家伙们才读崭新的书。
这种调整却是无须在御前朝议的,是逐义司自己职权内的调整。
庚哥也是在事后才听人说起的。
当时庚哥就感叹,这特么的古人们思路只要一打开,那是真特么骚啊。
最起码他自己是绝对没有想到过居然还可以这么玩儿的。
书坊在司并境内是不必设太多僮仆的。
少量店员只是去各个书架检查下书被磨损的程度,见包浆合适了就收起来去换新书。
下来就是去各个房间添添茶水加加清水,收拾下免费提供的廉价墨与砚台之类的。
新增的收益完全包得住这些免费公益的支出。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司并风气比较好,没有人偷书。
但邺城书坊就不一样了,每间小书房内书架旁都得有人盯着,甚至还搞出来了手牌。
士子进门免费领手牌,用手牌换书,每人限取书一本,还书时候书换手牌,凭手牌出门。
不然不止是有人偷书偷回去读,还有专偷旧书去高价卖的。
邺城倒是有士子闹过,说是有辱斯文,拿他们当贼防。
但书坊门口贴出了一张告示,就列出了之前一个月丢失的书册数量。
邺城士子自己都觉得丢人。
事实证明,真正心思在多读些书上头的士子,根本不在乎这些。
毕竟他们为了多看些书,去豪强家受折辱都能忍,这里还是有起码的尊重的。
真正闹事的反而都是那些品性不良的。
所以就这么执行一段时间之后便成了惯例。
城里有战乱,周庙祝祭离开后,书坊里头的书当然早就被裴家负责经营的管事们清空收起来了。
但只看着空书架和柜台前的手牌,以及空茶壶清水壶砚台和劣质墨,都有很多故事讲。
荀谌却并不跟阿瞒多扯,略略谈及几句,也无非是这处小房间一般都是什么书,那处曾经是什么书。
阿瞒问及,他却推说自己专注庙务,这边的经营并不熟悉。
反倒是又将话头让还给了许攸。
许攸脸上强装出来的倨傲之色早就不见了,他十分殷勤的为阿瞒介绍起书坊的各种布置。
作为一枚名士,许攸口才还是有的。
他虽然来得少却也是听闻过邺城书坊的各种趣事的,因此讲解得很是妙趣横生。
阿瞒听得不时微笑,更是感叹:“昔京师观礼之时,便听闻周庙有二坊。”
“惜当时兖州有事,礼毕便得急返,不得鉴之,今日方知,错失良多。”
“仅是这书坊之利,便足以令治下之士何其之多?何须再苦不得其人乎?”
听他这么说,许攸面上又显得意之色。
然而毕竟是个空书坊,即使许攸拖延再久,终究还是有逛完的时候。
出得书坊,阿瞒不用带领,便径直朝瓷坊那边走过去。
这时候许攸却不怎么说话了,只剩荀谌干巴巴的声音:
“此为售祭祀之器。”
“此处售摆饰器物。”
“此处售卖冥器。”
“此处为餐饮器物,并汤盆瓷枕……”
……
也是分好多小房间,分门别类,只是这里却没有什么趣闻趣事可讲了。
但并没有预料到阿瞒会来这里,所以瓷坊书坊之内其实是并不曾打扫的。
阿瞒自己生活用度,少不了各类手下兼豪族送上来讨好的瓷器。
他也用惯了,所以虽然不见实物基本也没什么好奇。
只是匆匆走过,但目光却突然被一物吸引。
那是一块小木牌,上面标注着“缗钱三万”字样。
应该是收货物之类的时候漏在此处的。
阿瞒却是吃了一惊:“此售何物,竟要缗钱三万?”
东汉时候米价一直稳定在约莫百文一石,也就是说这里随便一件物什,竟然值三百石粮食。
那当是一个垦殖百亩之家,一年全部的收入了。
而且还不是什么礼器祭器。
他们现在参观的是日常使用的餐盘瓷杯和瓷碗瓷枕之类的所在。
荀谌直接摇头:“谌亦不知。”
许攸没答话,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扫了一眼一直跟在荀谌身后畏畏缩缩的裴绾,很快又刻意的收回。
阿瞒何等目光锐利的人物,许攸这下意识的一眼,却被他注意到了。
他直接看向了裴绾:“汝可知,此价为售何物?”
裴绾战战兢兢的上前:“应……应为汤盆。”
不是喝汤的汤盆,其实是洗脸用的面盆,只是那时候把热水叫汤,所以面盆也就叫汤盆了。
他其实在瞎掰。
毕竟他这种身份,又不是直接守着店面经营的小厮朝奉,哪里记得清什么东西卖什么价格。
但估计阿瞒也不会细究,所以信口瞎勾八答。
阿瞒却又吃了一惊:“一汤盆便索价巨万?”
都特么赶上西园卖官的价格了。
他家里虽然也有,但他又没买过,哪里会知道居然这么贵。
裴绾继续战战兢兢的答道:“此……此为……周庙……正品,所价略……略贵。”
阿瞒皱着眉问:“何为周庙正品?”
却原来,客商贩卖司并瓷器,有两种通路。
其一为各地瓷窑所产,底部只会印有瓷窑名称。
而另一种就是只有在有周庙的地方的瓷坊可以买到,底部除了瓷窑名臣,还会印上红色的周庙正品字样。
坊间传闻,只有真正无暇的瓷器,才有资格印上周庙正品字样,放到周庙的瓷坊售卖。
这里却是明码标价不得讲价的。
其余直接从瓷窑购买的瓷器,据传都是没选上的残次品。
外地客商兼司并本地皇商从司并贩出去的,差不多都是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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