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绾倒不觉得无聊。
他有权观阅军律,知道这不过是军令的民事化。
军令更严,即使临河也不得取水,需就地掘井,以防敌方投毒。
而敌方投毒最常见的手段,便是上流投入接近腐烂的兽尸,如此可使军队饮此水后染上疫病。
他也能想通皇家为何要在民间推行此政。
这些年各处连年大战,兼山贼妖人劫掠杀人,多有 不及掩埋的尸首,各处早已疫病横行。
大抵是有疫病已经传至司并,故陛下推此军令至民间。
他知沸水的军律是做过对照组试验的。
那还是四军轮番去塞外助匈奴杀鲜卑时候的事情。
因军士离营远征,有取驻地之土加入饮食的习俗,以防水土不服。
陛下查看军资账目时发现有运土一项,奇而问之。
然后责令以后军伍须饮沸水,不可饮生水。
时任卫将军的车骑将军吕奉先还与陛下相争,言此为苛军之道。
陛下言此为他幼时于史道人之处知晓之道,生水多阴气,煮沸可逐之。
当时皇甫将军尚在,于是使两曲军士以一年之期试之,果然饮沸水者少患急疾。
而且投兽尸之水,据闻煮沸之后以马试之,也饮之无恙。
以此成军中惯例,军中人喝马饮都必须是煮沸后放凉的水。
他能知道的这般清楚,是军士随身物件因此还增加了一项,水囊从原本的每伍一只,变成了每人必备。
军队煮食用的铜釜甑数量也因此倍增,毕竟埋锅做饭之时还得煮数锅沸水,放凉供军士补充水囊。
但饭前便后要洗手并排泄定点之类的,他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想必也有其道理。
庚哥也不知道什么道理。
但他记得上辈子还小的时候听闻哪里地震遭灾,他那心脏爹捐了几千万的物资,专程亲自跑去露个脸。
他那瞎勾八正的三观在那时候发挥了作用,缠着他爹想一起去。
其实也有借机逃几天课的心思。
跟他爹一起参观灾民安置区的时候,听见一个应该是安置人员的人正在臭骂几个灾民:
“大灾之后最容易有大疫你们知不知道?”
“要不然为什么那么远给你们运瓶装水过来?就是怕疫情。”
“你以为乱拉乱撒屎尿是小事情?”
“跟你们说道路还在抢修,暂时能运进来的都是救命物资。”
“万一闹出疫情了这全安置区的人都得遭殃,再紧急安排药品运进来来不及怎么办?”
他能记得是因为当时一起站着挨训的有个小孩。
看见他在旁边张望,大抵是觉得很丢面子,所以朝他做了个鬼脸。
他虽然高傲的走开了,心底里却觉得那个鬼脸很有趣。
后来悄悄模仿了很久都没模仿出来,顺带就记住了这件事。
恰巧这个时候,大概是因为死人太多,主要水源都受污染的缘故,华夏大地正在遭受瘟疫。
历史上兵灾战乱加瘟疫饥荒,仅204年到219年这十五年,汉末人口至少死掉了2000万。
这是近一半的华夏人口减少。
司州与并州二地这一世还好,因为隔绝了战乱并且实行着有效的管理,人口倒还有增长。
但也有零星的瘟疫发生了。
庚哥拿这主意出来的时候是小朝廷正在商量防疫政策。
这年头会迁徙到司并二州的倒是以黔首为主。
司并二州对寒族友好对豪族苛刻的消息不晓得怎么传出去了,外郡又没有货殖事迹报告会听。
所以豪强避祸宁愿选择交州或者辽东都不乐来司并。
寒族小地主们要守着自家土地没那个能力迁徙。
反倒是黔首逃奴们,听闻司并二州活路多,往司并二州涌入了不少。
正好司并二州豪族们正在大力搞商业兴建各种作坊,正紧缺人手。
流入的流民也都是劳动力,倒真的乐于雇佣能给他们一些活路。
如此两便之事,小朝廷本来也是乐见的。
但其他地方越来越频发的瘟疫却随着流民传入司并,他们治下也闹了几次了。
每次查根源都是商贾作坊劳工居所传出来的。
人命关天,且关系到自己能不能继续安恬的咸鱼,于是防疫工作讨论庚哥也积极起来了,很是给了些主意。
却第一次遭遇了没脸,大多数意见都不靠谱。
这年头防瘟疫其实没什么好办法。
无非是皇帝下罪己诏然后各种求神拜佛祈求苍天的仪式,实际就是大家拿抵抗力硬扛。
一些乐善之家还会出去施医舍药慰问贫苦。
然后把传染病带回家,搞不好一家人都没了。
根本没有隔离意识。
隔离边境不现实,没那么多人手看管。
禁止人口流动也不行,会给司并二州刚刚兴起的商贸带来致命打击。
禁止黔首迁入根本执行不下去。
这特么可都是人头税的来源啊,就算小朝廷他们发布行政命令,下面各郡为了自家钱粮也不会执行。
连隔离病人都做不到。
亲亲之义下,即使你说病气会传播,也总有孝子贤孙觉得集中收治就是要害他们亲人。
连现代都如此,何况古代?
只能大家各凭运气拿命扛了。
这是那些政令的背景,其实也就是做一点好过什么都不做。
见自己的主意一一被小朝议众臣否定,说实话咸鱼庚哥也感受到浓浓的无力感。
但为了治安各县的流民登记工作倒是做得挺好的。
大量无业流民涌入倒不曾带来太多的治安崩坏。
不是没有匪患。
流民中总有奸邪,最近司隶校尉部的武装部队和各县的民间治安团都挺忙的。
但毕竟到处都有能养活自己的雇佣工作,甚至不必卖身为奴。
还能活得下去,流民黔首们也尚且纯良,不曾闹出太大的乱子。
各县怎么做的庚哥也没问,反正他们有自己的法子。
万般无奈之下庚哥也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努力改善自己治下人民的卫生条件。
于是有了那么些让令狐文赤不满的政令。
或许是为了安慰他,臣子们才勉强通过了便溺定点饭前便后洗手之类的荒唐政令。
沸水这一条他们倒没有反对,且不是安慰也觉得这事儿应该推行。
但实际上饮用沸水对黔首们是影响最大的。
富贵人家不用自己亲自上山下地的樵采,他们却得自己来。
平白增添了柴薪的消耗量,为他们本就艰辛的生活更增艰辛。
怨声不是一般的小,但经过郡府下发诏令,各县唯恐影响自己的考绩以后无法升上郡守。
外加得罪的又不是士绅,因此一力推行。
听说对防治瘟疫有效,士绅们都还挺配合。
唐元美倒是风光了一回。
他执金吾管京师治安的,因此一力督查各京师坊市修公厕并惩戒京师便溺乱相,都落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却被人给安了个便溺国丈的污名。
这些裴绾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是觉得如此饮宴之时谈及便溺,未免倒胃口。
因此委婉的提醒了令狐文赤一句:“肴馐可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