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顺着城阙砖缝爬了两三米高的那首领一怔。
他万料不到,在追兵鼓噪而至的情况下,城阙上那个死宦官不去看来势汹汹的追兵,却有空来注意自己这些人。
隐约打出一个手势,七八名和他一样处于悬灯照耀范围内最亮处的兵卒伪作笨手笨脚的向下滑落。
口中七嘴八舌叫得更是响亮:
“求官上速开宫门,赐吾等一条活路吧……”
“吾不想死,吾家中尚存寡母稚子啊……”
“官上开恩,速开宫门……”
“求求了,求求了(什么鬼)……”
那首领落到地面,嘶声道:
“吾等为皇事已不惜身,此绝境之时,官上犹相疑。”
“定要吾等死在这贼逆之手,汝等方肯见信耶?”
语声惨烈悲愤,犹泣血一般。
竟令城阙上一些脑子不甚灵光的军士都面露不忍之色。
他们却是没有注意到,除了故意跌落的这几个人,其余人手足并用,加快了向城阙上攀爬的速度。
蹇硕抢过一把早就张弦的弩枪,直接瞄准爬得最高的那人,扣动扳机。
弹矢飞出,正中那人头颅。
那人并无头盔,顿时颅上穿出血洞,惨呼着从近四米的地方跌落,落入护城河中。
犹如白莲一般的水花绽后,一阵暗红血污自映照着火光的墨色水面漾起。
“尔等若是西园军中兵卒,可识此为何物?”
蹇硕厉声喝道。
那首领一时语结。
他方才一心演戏,这才注意到,城墙上军士手中所持,竟都是他等不曾见过之奇怪兵器。
蹇硕这话却并不是喊给他听的。
他是喊给那些笨嘀守卫,让这些人休要真以为对面是己方袍泽。
以至于听令动手也手下留情,导致生出祸端。
所以蹇硕下一句就向军士们喝到:“附墙者,一律射杀。”
“仔细些,休叫一个贼人攀上城阙。”
笨比们这才醒悟,齐声应和,开始瞄准墙上扣动扳机。
只片刻耽误,已有贼人快攀至城阙上了。
幸好几十把弩枪同时击发,瞄准的都是爬得最高暴露在城阙上火光照耀范围内的爬墙者。
铁弹横飞之下,惨嚎声接连响起,附墙之人接连落入水中,再不闻声息。
那城下首领睚眦欲裂,犹自悲声呼喝:
“吾等尽忠王事,汝等何听竖阉乱令,如此对袍泽?”
蹇硕听着心烦。
见他居然还想继续再演,乱己方军心,随意的挥了挥手道:
“全部射杀了罢。”
于是又是数弩齐发。
城阙下那七八人有的中弹倒地惨呼翻滚,有的机敏反身扑入河中,更有些当场直挺挺倒下顿时毙命的。
右都候却是仔细,命人寻了一桶灯油,沿城阙数次倾倒下去,再使火把引燃。
数条火龙沿着城墙表面蜿蜒而下,几名方才乘乱横移隐入阴暗处的攀墙军士马上被照得身形立现。
那几人倒也机智。
一见身形暴露,不等阙上军士瞄准,纷纷松开攀墙铁爪落入河中瞬间遁逃而去。
直至此时,护城河对面伪装追击的敌方兵马才停住口中那些“休叫他等逃掉”之类假模假式的呐喊声。
他们之前一直都在百步之外装模作样,只见吆喝不见上前。
“哼!”一声冷哼声传出,一将从敌军阵中骑马而出,狞笑道:
“贼阉官倒是谨慎,居然窥破吾等好计。”
“尔等既不识温柔,就休怪你家爷爷吾用强了。”
一声号令,军阵裂开,百十架排子车被推出。
车上堆着高高的草袋,目测其中应装满砂石。
蹇硕万料不到,对方在奸计被识破之后,居然准备强攻。
一时心下一沉。
却不知贾诩定策,既然决定今夜对皇宫动手,虽然对取巧赚开宫门抱极大希望,也不是没做好赚门计划失败的准备。
毕竟他们也知道,不受干扰的对皇宫动手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因此虽然自觉为狮子搏兔,当下也使出了全力。
敌军中一阵齐声呐喊,各有十数名兵卒隐身车后,扶起车把,向前冲来。
蹇硕再顾不得留手。
他急忙命人点燃号炮,并唤上在阙上等候的四百名卫尉军士,一起开始射击。
然纵使铁弹如雨,但推车军士均匿身于排子车后。
装着砂石的草袋,却是最好的遮挡物。
排子车推行虽然缓慢,但城阙上弩枪兵竟对其无计可施。
这等战法,应该是攻城时抵挡箭雨弩矢的,不料对铁弹也依旧有奇效。
蹇硕心下更沉,直至见一辆排子车突然侧翻。
却是一枚铁弹碰巧击中车轴,竟将那车轴击裂开来,致使排车翻倒。
蹇硕窥得机会,大呼:“击车轴,击车轴!”
城阙上弩枪兵们这才掌握要领,纷纷瞄准车轮车轴射击。
这等移动靶,本就难以瞄准,车轮处目标又小。
幸得弩枪众多,弹矢力沉,那排子车又沉重。
弓箭射上或许只是扎进木轮里,但只要有弹矢击中车轮,不是轮轴断裂便是车轮飞散。
侧击之下,只见排子车一辆接一辆的倾倒侧翻。
到得护城河前之时,仅余下不到半数。
敌方军士又冒死从车后冲出,搬起麻袋就往护城河中扔。
只听扑通扑通麻袋接连落入水中。
河边本就黑暗,城阙上军士却看不太清那些搬麻袋的军士。
“放火矢。”不等蹇硕下令,自有队正根据操典大声呼喝。
什长们自腰间取出长竹筒火矢,塞入十字矢中,复塞入火炭,再将弩枪侧倒。
碰碰碰弩弦弹动,十字矢竖直带着竹管灯油,犹如风火轮般射出,钉在了护城河对岸。
顿时将护城河岸照得纤微毕现。
城阙上军士得了照明,哪里放得过如此近的目标?
加之草袋沉重,搬动之时对方兵卒本就移动缓慢,顿时惨呼连声,护城河岸很快就没有了动静。
那马上将领看得目瞪狗呆,他哪里见过如此凶蛮的远攻利器?
但此时也并无其他办法。
他心知就算用人命去堆,他今天也得把这宫门堆下来。
不然二颖饶不了他。
攻城之战,素多伤亡,他也早有心理准备。
于是又一声号令,数百兵卒顶盾相护,又冲了上去。
卫尉兵马多为守卫,弓马与近身格斗虽熟,并皆忠诚勇猛。
但三日一练,平日又多值守,对这弩枪之术,毕竟不如西园军诸校精熟。
竟被这近千士卒轻易冲近河岸。
到护城河岸,城阙上卫士虽然得了便宜,很快将这些兵卒尽皆射伤射退,却又是被丢下不少砂袋。
敌方数度遣人冲锋,更有士卒窥出机巧,倾沙土于火矢上,得片刻黑暗便急忙扔砂袋于河中。
等有什长补上火矢之时,敌人却已退开。
不觉间,近五十车砂土已尽数被丢入河中。
那些倒在中途的排子车已无法再用,但这夜来袭的敌方军卒,却多悍不畏死之徒。
只见他们拖动那几辆还能动的排子车,飞速奔至倾倒的砂袋处,搬上几袋复又冲来,丢下河中再又冲回。
更有专人背负砂石,但有火矢射下立时往上覆土。
如此辗转之间,本就不甚宽的护城河居然已渐渐被填出数块向前延伸的浅滩。
蹇硕虽然熟读兵法,却是从未经历过如此决死之战的。
他一时心中焦急却无计可施。
天色眼见已隐隐透亮。
对方阵中,已有士卒抬出数架云梯。
他们并不打算填平护城河,而是有几处架云梯的地方就足够了。
蹇硕手头虽还有兵马可调,但这夏门之上,也容不下更多兵卒了。
他的心,愈发沉了下来。
他甚至已经开始计较,是否要提前安排其余兵卒退入北宫,准备死守了。
正其时,却听城阙外蹄声轰轰如雷。
敌方被他们射到近三百步外的军阵,隐隐骚动起来。
更听见有熟悉的憨批嗓音在怒喝:“贼子尔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