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来的时候, 天已经完全沉下来了。

  火之国境内罕见的暴雪将可见范围降到了最低,让我本就不是顶尖的视力惨遭再度削弱。

  大雪封林,整个千手族地一片寂静。

  底层, 有一大片活跃的恶意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将整个族地包拢于中心。

  我的心沉了下来。

  “又旅, 守鹤, 拜托你们去找千手的主事人,”我争分夺秒地扯下已经湿透的围巾和外套,一边换上新的, 一边交代事情:“如果能说服将族里的人聚合起来最好, 如果不能,就闹出动静!越大越好!”

  留守的族人都具备基本的警戒,动静越大,吸引过来的人越多, 算是聚集人员的另一种办法。

  “行, 守鹤,走着。”

  已经和我有基本默契的又旅没有多问,应了一声就原地变大,蓝色的火焰舔舐着落下的飞雪, 猫的两条尾巴向四周延展变粗。

  慢了一拍的守鹤有样学样,也恢复了本体大小。

  “是要大闹一场吗?”

  貉小小的眼睛盛满了困惑,却听话的在口中聚集起了一颗纯黑色的旋转能量球。

  “把你的尾兽玉吞回去,”又旅的一条尾巴一点也没有收力地砸在了它的头上, 训斥, “算了, 你跟着我走, 我做什么你做什么。”

  看着守鹤憋着脸把那团一看就能毁了一座山的球吞回去, 我松了口气:“注意安全,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地底实验室。”

  “该说注意安全的是你吧,”又旅低下头,巨大的双色眼瞳凝视着我:“我不问你这次又是什么急事来不及说,但我们尾兽可做不了和人沟通的活,最后的解释可得你自己来。”

  ——你要平安地回来。

  我没有一丝障碍地听懂了它未出口的话,推开门的手微微一顿。

  “嗯!”我回过头,用力扯出一个笑来:“我绝对不会让你为难的,放心吧!”

  随后,我将提着的刀一把甩在背上,毫不犹豫地迈入了风雪,艰难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防备最森严,此刻也是最没有人烟的地下室跑去。

  ……

  千手扉间设立实验室的时候应该有考虑过高危物品的外泄风险,实验室设立得非常偏僻,防护工作严密到令人发指,而这些曾经被我吵架时用来指代“有被害妄想症”的防护,却形成了一道道绝对有效的缓冲带。

  理论上来说,里面一个蚊子都飞不出。

  只是……如果实验体从一开始就隐藏了部分能力呢?

  当然,具体的原因我也无从得知,只不过,当我赶到实验室的第一道封印口时,号称绝对安全的封印已经被侵蚀出了一个豁口,此刻,白色的孢子像是病毒,又像是某种畸形变态化的增生物,正源源不断地向外蔓延。

  它察觉到了我这个活人的靠近,大约还记得我的气息,往我的方向蠕动了一段距离,在看到我举起的手,以及指尖泛起的电花后,又调转了方向原路返回。

  这是一个好消息:它在忌惮我。

  但是与此同时也有一个坏消息。

  原路返回的白色孢子凭空增加了分裂增生的速度,当着我的面有无恐地加快了腐蚀阵法的速度。

  ——它在忌惮我,却也不是那么忌惮我。

  我甚至听到了人的声带所不能发出的刺耳嘲笑声。

  ……冷静,不要冲动。

  在这里把它的千万分之一扬了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现在的情况是,我奈何不了它,它也讨不得好。

  但是最外围的阵法已破,保不准已经有部分孢子扩散到地表了……大雪是对同色的它们最好的掩护。

  不需要犹豫,我果断地放弃了和实验室死磕,转头就往地表上跑。

  想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个情况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最紧要的是救人,孢子的分裂速度恐怖到看不到极限,时间拖的越久,双方的差距会拉得越大。

  我需要熟悉千手领地布局和人员配备的主事人的配合,以及能够替我承担部分防御,给我制造安全舒适的输出环境的人。

  向上的路要比下潜要更加困难,沿途的白色孢子越来越多,我不得不花上大半的精力清除出一条路。

  有好几次,粘性和吸力高到不可思议的白色孢子会缠住四肢,想要故技重施,意图抽空查克拉——当然,它什么也没有抽到。

  被粘了一身蛛丝的我冷笑一声,直接对着自己把所有的火系破道放了一遍。

  来啊,看看是我先被烧,还是怕死的你先退?

  笑话,在实验室的门口怕触及什么机关,我缩手缩脚,不代表在远离了阵法后我还会被你欺负到头上来。

  “你以为我敢一个人过来,是头脑一热吗?”我盯着发出无声哀嚎枯萎的生命体,嘲讽:“别挡路。”

  “你为什么……没有被……污染?”被烧焦的残骸困惑而不甘,“区区……”

  “——区区身体孱弱之人?”我冷下脸,一脚踩上黑化的污渍,“真不好意思,现在的我暂时不做人了。”

  通往地表的地下通道昏暗无人,除了化为余烬的碳化生物,以及终于识相退开的成群白色孢子,没有人看到,此刻我的表情和气场,与战场上纵横捭阖的宇智波斑有三分相似。

  ——为什么只有三分?

  光是手中有没有人命的差别就是天堑,不如说,在心肠不够硬,手段也不够狠的情况下能做到三分相似,已经足够惊人了。

  至少,思维共享的白色孢子们——或者叫它白绝,以及绝对隐藏在这之中的主体——黑绝,的确被唬住了那么一会。

  表面上成竹在胸,实际上早就已经急上火的我当然没有发现它们的异常,趁着这份空档,一鼓作气冲出了地面。

  视野陡然一亮,我有些不适应地眯眼,不同于不久前的死寂,充斥在耳边是嘈杂的呼喝声以及重物相撞的声音,可以判断又旅和守鹤充分地执行了我的嘱托。

  ……就是不知道它们用的方案一还是方案二?

  “桃——桃——”辨识度高到离谱的声音从上空传来,守鹤哪怕变大了声音还是带着一股状况外的傻气:“这里这里——”

  下一秒,没等我听声辩位,一条仿佛有自主意识的尾巴缠了上来,我眼前一花,人就换了个位置。

  “又旅,下次可以打声招呼的……”我痛苦地捂住并不怎么舒坦的胃部,勉强调整呼吸,“好吧,我也知道事有紧急,是我身体素质太差……谁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让老朽来说吧。”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接过了我的话头,随着他的出声,嘈杂的人声纷纷压低了分贝,显示出了此人不低的地位。

  说话之人须发皆白,严寒的冬天身着一身短打,精神矍铄,眼睛锐利。

  “大长老。”旁边的人纷纷低头,低声,“截止目前,所有族人已经聚集完毕。”

  “我知道了。”被尊为'大长老'的族老颔首,将目光停在了我的身上,“族长大人外出,现由老朽代行领袖一职,族中余下族老作辅。”

  场面顿时正式起来,第一次见到以往背着手晒太阳的老人另一副面孔,我不适应地:“是……您好?”

  也正是这会,我看清了所处的周围。

  这里显然是族里的一处战略撤退点,物资和武器有所配备,除开占据了一半空位的,体型已经有所收敛但还是很大的两个尾兽,另一半就是留守的千手族人。

  部分的伤员,孩童,老人,固定留守的剩余青壮年,他们是主要战力,以及武力值偏弱的家眷,大多是会一些医疗忍术和幻术的后勤辅助人员——看起来明显是早有准备的撤退。

  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又旅“砰”地一声变回了小猫的大小,跳到我的肩头对我耳语:“我们来的时候他们就在聚集人手,一部分与外面蔓延的白色对峙,另一部分在想办法联系外界。”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似乎听到了大脑发出了生涩转动的声音。

  这么说,在我到来时,千手就已经开始了自救?

  “只可惜,所有发出去的讯息全部没有回音。”老人神色沉沉,“你能联系上族长么?”

  我抿嘴,摇了摇头。

  “是么,”他的表情并不意外,很快就跳到了另一个话题,“那么,先互通情报吧。”

  ……

  极端恶劣的天气下,千手族地变成了一座孤岛,我的到来带来了外界的讯息,也打通了敌我双方的信息不对等。

  只不过,我隐瞒了灾祸的源头来自于千手扉间实验室这一事实。

  既然灾难已经造成,且无法挽回,这个生命体又不是那种找到源头消灭就能一劳永逸的存在,那么明显无关紧要的始发地也变得可有可无……我只是懒得再多说几句而已。

  感谢千手的当机立断,截止到目前没有人员出现折损,只是所有人聚集在一起也不是长久之计,一旦外面的孢子增生到一定的范围,它们就会吞没这里。

  而从地下打的照面看,它显然下足了血本要毁掉这里。

  “这样啊,”听完我陈述的长老双目微瞌,“困兽之局,好心机。”

  我沉默。

  慢了一拍变回小小貉的守鹤吭哧吭哧地爬上了我的另一侧肩头,扒住我耳侧的头发,小小声地提问:“桃桃,我不明白。”

  我忍住揉耳朵的想法,也小小声地:“不明白什么?”

  “外面的那些,我和又旅的尾兽玉可以轰没,”头脑简单,但杀伤力惊人的守鹤挥了挥爪子。

  另一边的又旅甩了甩尾巴,无声地表示赞同。

  “我知道,谢谢守鹤和又旅,只是……”我看了一眼无声地做着战斗准备的千手族人,轻声道,“只是,谁也无法保证在突围时,身边的人会不会被附体,或者被取代,又或者突然无故死去。”

  纷纷扬扬的大雪让躲藏的难度翻了好几翻,而一旦防守出现漏洞,所要面对的,就要比战场上的死伤更加残酷。

  更不要说,谈判完成后的千手们回来看到这样的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不是所有人都是千手柱间,不会迁怒。

  即便不会迁怒自己人,让他们没有来得及反身救援的宇智波未必然会被记恨上。

  摆在面前的解决方法清清楚楚,只有两条路。

  第一,死守住这最后的土壤,我的迟迟不归必定会引起那边的警觉,至于要等到加速赶回的千手的支援,加上回程的漩涡封印术,里应外合,就是破局之时。

  第二,万一时间不够,没有守住这里……

  “死战。”有一个坚定的声音这么说道,“绝对不能让这个东西伪装成我们中的人混入千手。”

  “桃桃,老朽有一问,”一直闭目沉思的大长老睁开了眼,似乎做了一个什么决定,“你能感受到,那家伙的本源也在此地么?”

  我很想说不能,但对上他那双看透了一切的眼睛时,嘴唇翕动,最终吐出来一个:“能。”

  “好!那就好!”为千手征战了一辈子的老人哈哈大笑起来,“它必定想不到,猎物还能反过来猎杀捕猎者,好哇!”

  白色孢子的诡异之处有目共睹,它的居心不良,明晃晃的对千手宇智波两族的针对基本上已经无法遮掩。

  第二条路就是……在确定无法得到及时救援的情况下,在局势变得不可挽回之前,封族,死战。

  “所有人,你们有一刻钟的时间留言,”老人的声音如洪钟,一一扫视过族人的脸,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你……你并非我族人,且我们需要有一个人替族长传话,我知道你有自保的手段,到时……”

  “我拒绝。”我也笑了起来,“您方才还将我认为是族里的一员,怎么这个时候就要把我排除在外了?”

  “老朽何时说过?”

  “没有吗?我刚刚一来,您才确认'所有族人集合完毕',难道不是指我吗?”当我想要狡辩起来没有人能赢得过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这么认为了。”

  结果我没想到,多大一个人了,居然也开始狡辩:“那老朽宣布现在不是了。”

  “你宣布了没用,我不听,”我看也不看他,抽出了一直嗡嗡作响的刀,“别那么悲观啊,老爷子,你还没问过我有没有办法呢,要想牺牲的时候多的是,和一个孢子一起说出去多没有格调。”

  我歪着头,笑得放肆又不驯。

  无人可知,外围涌动的白绝们,一致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现在,有五分像了。

  我将冻僵的手指一点一点握紧了刀柄,重复确认道:“让我想想,只要做到在一瞬间把那玩意全部烧了就行,对吧?”

  蹲在我肩头的守鹤不知道为何打了个哆嗦,连滚带爬地掉了下来,“桃、桃桃……?”

  相比之下,又旅就好多了,二尾猫轻巧地一跃而下,谨慎而本能地拉开了一段距离后,不短的相处记忆让它勇敢地发出了关心的质疑:“你的鬼道做不到一瞬间的大范围秒杀吧?”

  “鬼道不行。”我一点也没有反驳地点了点头,“所以我有别的方法。”

  ——一个,一直以来被我忽略了,但实际上,从我出生时,就被交付在我手中的钥匙。

  我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啊,她生怕我无法安全地长大,生怕我遇上无法解决的危险,生怕哪一天,我的身边再也没有家人的守护,于是,她便给了我一个名字。

  桃——这个能驱使她的主人的名字。

  【——名字……就叫桃吧!

  ——桃?那不是你的主人的名字吗?

  ——没关系,这个孩子的灵魂不稳,降生和生长需要一个和我联系足够深刻的名字维系存在,小桃不会介意这个小事。】

  只有危机降临,内心迫切地需要帮助时,我才像是解封了记忆一般地意识到,与名字一同交付到我手中的,不仅仅是稳固分裂灵魂的锚,还有无处不在的保护。

  哪怕对一个半斩魄刀魂而言,邀请别的刀魂降临自己的本体,必然会造成不可预估的伤害。

  ……没办法,杀手锏嘛,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只期望于肩胛骨两侧的锁链封禁能将伤害降到最低吧。

  在守护此地的阵法被外围的攻击压迫地出现裂缝,所有人都做好死战,甚至于反向防御大阵已经轰然启动,整个千手族地变成了只进不出的牢笼时,我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嗅到了雪中寒梅的冷香。

  “绽放吧——”

  举着标定为本体的刀刃的手不堪承受其重地颤抖着,我看见粉色的光环缠绕其上,直刃在撕裂的疼痛中分出了枝丫。

  我在恍惚中,感受到了灵魂被一个存在拥住了。

  是……和记忆里那个妖狐之夜一样的怀抱。

  她说:呼唤我吧。

  眼角似乎有液体渗出,我无声地张了张口:妈妈……

  “……飞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