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位于滇南东南部,前朝为临安路,隶属滇南省;本朝太/祖改路为府,属滇南布政司。

  此地南部与南掌、越南接壤,是护卫大文西南边陲的重要之地。

  临安府下辖五州、五县、九长官司;水文、矿产、林木资源丰富;北部河谷平坝开发成熟,多为军垦人员、中原移民以及似贾政那般谪戍的罪犯;而南部多山水,条件相对原始,分布着“十土司、十五掌寨”,是土著族群聚居地。

  说来因着盐茶矿产丰富,这些年多中原商贾聚集于此往来贸易,致使临安富庶为滇中之最,甚至有“金临安、银大理”的口号传出。然而再如何繁华,哀牢山东麓、礼社江以南仍是大文治理能力未能到达之地,这片地区依旧掌握在原土著居民手中。

  因着汉民发展需要,日益扩张,逐渐与当地土人产生纷争——放眼整个滇南都有这个问题,是以说滇南并不很太平呢。

  林隽挠头,作为新任地方官,他不是来破坏这个家是来加入这个家的、咳,扯远了。说来说去双方的争斗最终落脚点始终是争夺资源,汉民垦荒种地难免侵蚀到原住民的利益。而汉民这种举动是官府所默许的,只因土著悍勇且不爱听官府管教,你不服管?好,我让服管的来替代你总可以吧。

  林隽知道随着移民越多所需要养活他们的土地就越多,与当地人的摩擦就更多了。然而这样日益激发矛盾是不可取的,一不小心就将人逼到贪婪的敌人那边。南边的南掌、越南一直对本朝边疆虎视眈眈呢。

  还是要建企业,将老百姓与土地的依存关系分开,这样才能以极少的土地养活更多的人。而当地治安关系到企业的寿命,这就需要他正视中原人与土著人的关系问题了。

  林隽轻轻叹了口气,随即目光炯炯地转向黛玉青知,郑重道:“孩儿们,为了咱们的安全计,黄色火/药的研究要加快进程了。”

  黛玉握拳:“哥哥放心。”

  青知点头不已,好奇的问:“临安这么危险么?”

  “有备无患嘛,再说这样东西不止可以杀人,用在基建上也美得很嘛,开个山啦炸个石啦。”

  “是哦,那样比人力快多了。”青知摸下巴,这是个好东西啊。“妹妹,我也帮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说!”

  黛玉笑着点头。

  林隽摊开舆图细细的将临安府看了一遍,做到心中有数。随即将目光放到蒙自县一带,这里多铜锡矿,南安郡王一系恐在此活动,是他这次下来的重要目标。

  他在这边也有一个熟人,便是临安卫的元指挥使。此前召集卫所指挥使到京城开会时这位元指挥也曾到场,他们是一起吃过饭的交情。

  不知临安卫发展如何,到临安后要去拜访拜访元指挥才好。

  这日他们刚出曲靖府,再穿过澄江府便到临安府了。宝玉以往娇生惯养缺乏锻炼,进入滇南后不适应这边湿热的气候,整个人蔫蔫的格外没精神。

  林隽就是庆幸自己准备的药物充足,宝玉没病倒已经算他们照顾周详了。他安慰道:“澄江府地狭,不过两天很快就到临安了。”

  宝玉白着小脸不好意思的点头。

  太丢人了,林大哥夫妻俩还罢,一行人中连先天不足的林妹妹都比他健壮。别人都精精神神的,唯独他病怏怏的要人照顾。

  “林大哥,嫂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贺秋拍了拍他的头:“这有什么麻烦的,你少出门,水土不服也是有的。一般人赶这么久的路早就病倒了,你不过是精神差些,没被这边的瘴疠之气打倒已是争气,到地方了好好养养就回来了。”

  宝玉腼腆的笑了笑。

  话虽如此,他羡慕的看了眼撸起袖子小臂劲瘦有力的青知,自己以后也要练起来了。

  “青弟,以后你每日晨练时可以带我一个么?”

  “可以啊,到时我叫你。”

  “多谢青弟。”

  说起锻炼,青知忙转向贺秋:“识枫嫂嫂,我能学你家的拳法么?看着真威风。”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愿意学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几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哪家拳法最厉害,那家腿法最有劲,热热闹闹的出了澄江府进入临安府境内,再过一日就到府衙啦。

  这日他们正在马车上聚众吃野莓,不妨外面车夫却猛的勒马,众人惯性往前一栽,莓果洒了一地,林隽眼疾手快的揪住快要冲出车厢的宝玉衣领,将其扯回来。

  宝玉惊魂未定:“怎的了?”

  林隽掀开车帘,正好易修武给的护卫毛山骑着马从不远处赶过来,下马说:“大人,前面有两拨人械斗。”

  “械斗?是劫匪?”林隽吩咐贺秋看好几个小的后赶紧钻出车厢,“走,咱们去看看。”打击匪盗人人有责,何况是在他马上要管辖的境内。

  “大人,我看他们不像劫匪倒像是两拨山民,”毛山欲言又止,其中一拨仿佛是罗罗族人,他可听过罗罗凶恶无匹。将军临行前交代千万以林大人安全为要,他们人少,若罗罗不分青红皂白打将过来如何是好?“不若还是等本地官府过来解决罢。”

  滇南地广人稀,等到官府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林隽挥手:“那就更要去看看了,发生伤亡可不好。”一不小心就弄成世仇了,往后还怎么处?

  “我就代表本地官府,完全管得。”

  他快步往一伙人斗殴的地方跑去,毛山让弟弟毛江守在马车旁,背上武器扭身跟上去。

  两边人数还不少,双方各有十几个青壮好手。林隽远远的就听见两拨人对骂:

  “倮贼!你敢打我大爷,我要你的命!”

  “江楚奸民!不要撵!”这名倮族青年汉话说不利落,受到对面一众嘲笑。

  “哈哈哈!小王八羔子,回家找你妈把舌头捋直了再来同我争罢。你说我们骗你的地,你有什么证据?”

  “我还说你抢了我们村的布匹糖果呢!不要脸,小孩子的东西都不放过!滚回你的山旮旯去!”

  “滚回去!滚回去!”

  林隽听到这里不由擦汗,好极了,还是汉倮之争。

  眼见两边一言不合又要打起来了,林隽大声喝道:“住手!”

  汉民这边见是一位世家公子模样的年轻人,生怕是什么大人物,动作间有些迟疑。而罗罗族人才不管大不大人物哩,人狠话不多,操起棒槌就“当”的一声敲上一人脑壳。

  “嗷!你妈的!敢打老子!兄弟们上!”

  两拨人立马红了眼,哇啦啦的打到一块,很快有人见了血。

  林隽见状当即扯下毛山背在肩上的燧发枪,枪口朝天扣动扳机,“砰——”

  一声巨响叫混战的众人僵立当场,那名先前与倮人争吵的汉民犹如被掐住脖子的鸡,惊恐的喊叫起来:“有/枪啊——”

  拔腿就要跑。

  林隽举着枪对准他:“站住!放下武器!谁跑打谁!”

  滇南地处边疆,不论是本地土著还是外来移民都见过火/枪,深知其威力,谁敢以身试险?都乖乖的束手立在原地。

  眼见控制住场面,林隽不露痕迹的甩了甩被燧发枪后坐力震到的手腕,啧,麻了。

  他静静的等麻劲过去,看在对面众人眼中便是那位拿/枪的年轻人高深莫测的看着他们,眼神就跟看一堆猪肉般冰冷!

  妈耶,他们怎么挑了个煞星出没的日子出来干架哦。

  倮族那边看着地位最高的青年人亦是不声不响的站着,眼睛却直直盯在燧发/枪上,这便是皇帝弄出来的新式火/枪么?

  待到胆小的人都快要吓尿之际,林隽总算缓过麻劲,扫视众人一眼,道:“本官乃新任临安府知府,尔等缘何在此争斗?”

  倮族人没动,除了那位汉话不利落的青年,其他人都听不懂汉话。

  汉民这边面面相觑:咱们临安换知府了?

  ‘老子如何知道!’

  ‘他配/了枪,应该是真的罢?’

  ‘乖乖,这位官老爷是什么来头?枪是随随便便能配的?’

  ‘老子如何知道!’

  ‘……’

  一位眉眼机灵的汉民从队伍中挤出来,点头哈腰道:“老爷,小的们不知老爷驾到,失了分寸,还请老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说完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角,一时声泪俱下:“青天大老爷在上!您可要为小民作主哇!都是这些倮贼、倮倮挑事,你情我愿的田地买卖非要说我们骗他,这是毁谤啊!我们有白纸黑字的契书在,偏他们将银钱败光后就嫌少打上门来,呜呜呜,求老爷作主!”

  “他们倮倮惯常抱团欺负我等外乡人,白吃白喝不算,还要抢我们的东西。我们千里迢迢来到滇南,不知吃了多少本地人的苦。大人,倮倮族出了名的悍勇好斗,我们岂敢欺骗于他?”

  口才挺好,他们俨然是一群受尽土著欺负的苦主了。林隽挑眉看向青年,青年心里咯噔一下,讨好的陪笑,指天誓日:“小的但凡有一句假话,叫小的天打雷劈。”

  “你、你放屁!是你灌、灌酒,骗的文书!”

  “胡说八道,谁能证明,你指出来?”

  “就是,就是,有谁看到了?红口白牙的污蔑起人来,你们倮倮人忒不要脸!”

  倮倮人虽听不懂汉话但看得分明神态,眼见汉民咄咄逼人,纷纷捏紧手中棍棒预备着做过一场。

  眼见场面又要失控,林隽威胁的举了举枪。

  “……”

  林隽:“文书何在?”他看过才知道双方是如何约定的。

  主动开口的青年眼珠一转,小心翼翼道:“回老爷,在家里呢,我们确实没有骗他们。既有老爷在,这遭就原谅了他们的无理取闹,以后和睦相处,再不打斗了。”

  “小民不敢耽搁大人,我等这就回去了。”

  他朝伙伴们挤眼示意:赶紧走吧,这个新知府似乎不会偏袒他们汉民的样子。

  几人试探着推推搡搡的要走,林隽道:“不忙,既在家,你说个地址,与我这护卫一起取来便是。”

  青年干笑两声:“这太劳烦大人了些……”

  这样子谁看不出他们有猫腻?

  布朋此时却听懂了几句,忙道:“我有!官老爷,我有。”说着从腰上挂着的鱼皮袋里掏出一团纸,他带着这东西是要兹莫帮他们讨回公道的——虽然兹莫也不认识汉字。他询问的看向兹莫,用本族语言说:“白马兹莫,要给这个官看么?”

  白马兹莫轻轻点头,他倒要看看这位新知府要如何行事。

  布朋将揉得脏兮兮的文书递给林隽,巴巴的说:“你看。”又学着汉民添了句“老爷”。

  林隽展开纸张快速扫完,问:“麻光是何人?”

  布朋指着自己:“我、我爹。”

  “张台可在?”

  汉民这边走出来一个瘦瘦的年轻人,指着布朋愤恨道:“回老爷,小的张才,张台便是我家二伯,被他打得起不来床如今还在家躺着呢。”

  林隽点点头:“如此你能代表你家二伯处理此事?”

  “……能。”

  林隽又看了一遍契书,似笑非笑,对此事不说全盘掌握却也猜着八分。

  只见上面写着“……今有竹山西麓中田共计十亩,暂未栽种,田塘水圳,俱以脚踏,四至明白。尽行出卖与张台名下为业,当面三面言议,时值价银十两1……”

  十亩中田十两就买回来了。

  如今王朝走到中期,正是人多地少的时候,土地值钱得很。使用正规手段在中原买上一亩下等田都要花十几二十两才能买到,云南这些年既无天灾又无大动荡,便是地处边陲地价贱了些,一亩中田卖一两银子放到整个大文也相当炸裂了。

  是黄世仁见了都要流着泪喊张台一句师傅的程度。

  他扫了眼张才,又看向机灵青年,机灵青年硬着头皮扯出个笑。

  在他心惊胆战中只听林隽问布朋:“你爹原本打算卖几亩地?”

  “一亩。”布朋委屈起来:“他们、骗人,一亩十两,应该、一亩二十两!补钱!”

  林隽:“……”

  稍待片刻。

  这憨憨根本没弄明白契书上的所有内容?只以为一亩地卖了十两卖亏了,现在为讨另外的十两?

  不会要等到春播开始才发现自家的十亩地都被张家坑走了罢?

  林隽擦汗,到时候恐怕就是一场血流成河了。

  他看向张才,冷笑:“本官竟不知临安地贱若此,十两银买十亩地,他们家是张家高祖?”

  布朋瞪着眼睛仔细听:咦,什么十亩?哪里来的十亩?

  张才额上瞬间冒出冷汗,他嘴硬道:“不瞒老爷,麻光欠我二伯银子,地是抵债的。”

  “哦?既如此欠条何在?”

  “当初、当初是口头约定……”

  “张才!”林隽懒得跟他绕弯子,举着/枪对准他:“你想清楚了再说。”

  黑黝黝的枪口仿佛一张噬人的大嘴,张才砰的跪到地上,邦邦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说,我说。是麻光那日喝醉后二伯趁机骗他签下契书,麻光给不起酒钱,自己说的要卖地的!我们只是、只是顺应他……”

  “人家说了只卖一亩,你这上面怎么写的?十亩!你们野心不小。”林隽用枪指着他:“还有这文书是怎么办下来的?一一道来!”

  张才忍着恐惧将二伯收买县衙书办的事情全盘交代。

  此事就此清晰:张家开了个小酒馆,麻光喝酒没钱便说要卖地,张家趁他们不识字写下天坑契书诱其签下,随后贿赂衙们书办办下这个一看就不是正常买卖合同的书契。

  而布朋一家只以为张台钱给少了,在张家打伤了人,张家聚集族人烧了布朋一族的山,两边各有不妥之处。

  布朋此时才听明白,跳起来:“什么!十亩!只卖一亩!骗人!奸民!”

  林隽抬手:“噤声。”

  布朋竟也默默住了嘴。

  林隽想了想,说:“此文书为不平等书契,布朋退还十两,契约就此作废,此是其一。你们一个伤人一个烧山,布朋便去照料张台直至痊愈;张家则要在烧毁的山头补种树苗,成活率超过八成作数,以偿其损失,此是其二。今日两边各有损伤,便互相赔礼道歉揭过此事,日后不可再寻衅滋事,此是其三。稍后本官会与通海县令说明此事以作备案,诸位可有异议?”

  张才战战兢兢的说不出话,机灵青年忙点头:“无异议,无异议。”枪/口面前哪里还敢表达不满哦。

  布朋双眼茫然:“老爷,说、慢些。”没听懂呢。

  “……”

  林隽少不得掰开揉碎的将结果与他讲来,最后问:“你可同意本官的判定?”

  布朋总算听懂了,转头与白马兹莫叽里呱啦翻译了一遍:“……就是这样,白马兹莫,里面有没有陷阱?”

  白马兹莫勾起嘴角哼了声:“还算公允,只是你们家还能掏出十两银子?”恐怕麻光那酒蒙子早就将钱花完了。

  布朋挠头:“我藏了五两,兹莫,您借我五两呗?”

  白马兹莫:“……好罢。”

  林隽耐心的等他们说完,布朋咧嘴跑过来对他说:“同意,我同意。”说完他看了张才一眼,牛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等着老子伺候你伯伯,哼。

  双方均无异议,各自道歉完毕。林隽也不在乎他们诚心不诚心,就此写下文书交由毛山快马送往通海县。

  目送两拨人离开,林隽拧眉,没想到刚来就碰上这么一桩事。每个族群好坏均有,但汉民与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免不了因文化不通而产生的各类摩擦。欺负土著居民不懂汉字而坑蒙拐骗的事恐怕不少,若不加以矫正假以时日必成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