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凤姐儿难得有时间到园里与探春惜春商量售卖玉簪粉的事。

  至于宝玉,她们一致忽略了。探春都能猜到宝玉会如何回复:“咱们一家子姐妹,凤姐姐能用随便拿去用便是。”

  咳。

  虽宝玉不在乎这些,但她们该得的怎么不要了?俗话说天与弗取反受其咎1。

  姊妹三个刚就玉簪粉一事达成共识,就听侍书进来说:“老太太那边打发人过来请姑娘和四姑娘过去呢,便是琏二奶奶也一并过去。”

  凤姐儿挑眉:“这是怎的说的?老太太可有交代是什么事?”

  侍书摇头:“来请人的小丫头也说不出个什么。”

  三人对视一眼,想不出不早不晚的贾母叫她们做什么,只各自收拾了赶紧出园子来到贾母院中。

  进门一看,邢王二夫人也在。

  凤姐儿一向在贾母跟前奉承,要想老太太高兴,察言观色是基础中的基础,几年下来她被锻炼得颇有些条件反射。凤姐儿飞快的在几人面上一扫,就见贾母面色不虞,王夫人神情坚定,而邢夫人却在见到她进来后眼里透出幸灾乐祸之色。

  凤姐儿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头,看大太太这副样子莫非今日有什么不好?

  她收整心神,笑嘻嘻的对贾母道:“老祖宗,巴巴的把我们叫来做什么?想是要分梯己了?嗳哟哟,我可不得飞快赶过来,生怕晚点就没我的份儿了呢。”

  贾母嗤的一声笑出来,指着凤姐儿与众人道:“真真咱们凤丫头这张嘴,再没有比她能说会道的了。这回你可想差了,我老婆子没梯己不说,还打着从你兜里掏两个来花用花用的心思呢。”

  凤姐儿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老太太听到什么风声不成?她看向贾母,就见她和往日一样笑得一脸慈祥,仿佛刚刚不过随口打趣。

  “嗐,老太太要用,我们还能怎么办呢?您可是咱们家里的宝贝,少不得把好东西都堆到您院儿里任您挑选呢。”凤姐儿嘚吧嘚吧一顿吹捧,与众人取笑道:“此前老太太说想喝个海肠汤,琏二巴巴的与您运一车来,之后您怎么说的?”

  她学贾母的样子把眉一皱头一偏:“哼。不喝那个,腻口得很,弄一碗姨妈家学来的酸笋鸡皮汤才解腻。”

  “好你个凤丫头,我何时做出一副哼哼唧唧的怪样了?”贾母被她逗得前仰后合,一屋子人都嗤嗤笑出声。

  “您说说,但凡您吩咐的一桩桩一件件哪样咱们没给您办来,便是您要天上的星星琏二也要琢磨法子搭梯子上去摘来哩。”

  贾母哈哈笑道:“难为琏儿的孝心,你们都是好的。”

  她转向王夫人,“所以我喜欢凤丫头几个呢,她们不想着盘算别人手里的东西,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可见人要会知足才能常乐。”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谁要盘算谁的东西了?凤姐儿拉着惜春坐到一边,暗中提起心神,不知她们要唱什么戏。

  贾母扫了王夫人一眼,她拿话敲打老二媳妇也是不想她今日行事太过,叫小辈们寒心。

  此前老二媳妇突然过来说了一堆探春惜春与凤姐儿三姊妹的事,话里话外无非是想叫两个春将那被上面看进眼的杂志让出来全权交给宝玉负责。

  孙儿能有这般造化,贾母自然为其高兴。但王夫人却将贾母想差了,她本以为贾母最疼宝玉,听到她的提议不说一百个赞同必然也是以宝玉为先的,谁知贾母听完后却是一口拒绝。

  难道老太太素日疼宝玉都是假的么?

  贾母何尝不知二春和宝玉暗地里弄着花样儿?只她也是这样过来的,且舞文弄墨的也是雅事,她便没管。至于杂志能挣钱也出乎贾母意料之外,她倒不觉得小孩子有自己的心思有何不对,只为孙儿们感到骄傲,日后便是亏钱也没什么大不了,摸爬滚打的才能成长呢。

  贾母人老成精什么不知道?甚至连凤姐儿私下在外面开铺子的事她都有所耳闻。贾母没有声张一是凤姐儿两个孝顺;二则她偏疼贾政改不了了,二房把持着府里的开支生计,贾赦没了管家权,有对能挣钱孝敬他花用的儿子儿媳也不错。

  这也是为政儿好,自有贾琏孝顺后贾赦可不就安分多了?

  贾母拒绝老二媳妇这个提议自有她的考量,她冷眼瞧着宝玉与他那不通俗物的老子是一脉相承,根本不把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

  政儿如今勉强投身俗事他就开心了?

  况宝玉甚至比政儿还天真,又是个没吃过苦的,老二家的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宝玉全权接手杂志——莫说这东西一看就是两个春想出来的主意,如何能说抢就抢?便是硬让宝玉替了探春,殊不知他根本玩不转!

  这就像一门生意,维持不了收支平衡的营生能长久坚持下去?没了探春经营说不得一两月这东西就黄了,那时候宝玉还捞得着什么?莫说陛下青眼,恐怕世人还会笑他不自量力呢。

  老二媳妇想当然了。

  人要紧着自己能把握得住的东西抓在手里呢,贪得无厌、既要又要还要即是什么都得不到。

  贾母耐心将这里面的好歹掰开了揉碎了讲给王夫人,恨不得捻吧捻吧塞进她脑子里,谁知王夫人是一句没听啊。

  王夫人脑瓜一转,理所当然道:“老太太这话媳妇听明白了,既探丫头和惜春这般能干,我想着待宝玉接手后叫她们两个来帮他不也一样?横竖是亲兄妹,肉都烂在锅里,况宝玉出门打交道也比她们容易些。”

  贾母:“……”你咋这么能呢?

  她气笑了,竟有些稀奇的看了王夫人好几眼——往日只觉老二媳妇嘴笨好似木头,谁知她开口说话更是要命?

  人得有自知之明罢?当几个丫头是那没思想没灵魂的傀儡,任谁怎么说便怎么做么?

  王夫人见贾母默然不语,脑瓜又是一转,说:“何不将探丫头几个叫来问问她们的想法?说不得探丫头自己也有这个意愿呢。”

  “况且三姑娘四姑娘过几年就要出门子了,与其到时手忙脚乱还不若现在就开始叫宝玉上手,有她们帮衬宝玉慢慢的就长进了。”王夫人觉得贾母人老了心也盲了,丫头们总要嫁人,府上弄出来的东西还能叫她们带到夫家不成?

  “宝玉有出息了姑娘们在夫家脸上才好看呢。”有个得力的娘家兄弟不比什么杂志强?王夫人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自然不觉得自己在为难探春几个,甚至是为她们好呢。

  这番话叫贾母迟疑起来。

  她将掌家之权交给王夫人不止是因为偏疼贾政,自然还有王家比邢夫人娘家势大的缘故……

  探丫头几个到底要嫁人呐。

  贾母低头想了一阵,老二家的几说都说不通,可见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她疲惫的摆摆手,“一会儿便将几个丫头叫过来问问罢。先说好,不可太强硬了,她们可都是宝玉的亲妹妹。若探丫头不愿,你不许甩脸子。”

  便是她今日阻止,还能每时每刻看着老二家的不成?她阳奉阴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索性在自己屋里摊开来讲,还能替她描补几句,以免伤了小辈间的兄妹情分。

  王夫人自然满口答应。

  是以便有了这遭。

  王夫人为了宝玉不管不顾,连一贯维持的体面都不要了。她看向探春,笑道:“环儿叫三丫头教得极好,我看他最近沉稳许多,如此我也松了口气。日后环哥儿便由你经管罢,我再放心不过的。”

  探春有些疑惑,太太往日并不是爱寒暄的人呐?何况是拿环哥儿起话头,她疑惑应是。

  “听说你们与宝玉现办着杂志?我想着这也是一样好事,只你们在园子里不好出去,何不将事情交给宝玉去做?你们女儿家金贵,宝玉是哥哥,理应照顾妹妹的。”

  她又看向凤姐儿:“探丫头几个办这东西可是从你那里支的本钱?你一向疼顾下面的妹妹们,这钱我一会子差人拿来还你罢?”

  在座的除了邢王二夫人都是聪明人,哪里听不出王夫人的意思?

  惜春长眼冷漠:走了一个大嫂子,又来了一个二太太。

  二太太掌管荣国府什么没见过,这点东西怎会值得她放在眼里?

  凤姐啼笑皆非,脱去亲情滤镜,她这个姑妈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脑子啊!但凡多查问查问呢?想当然可要闹笑话的。

  深究其原因,恐怕还是府里都小瞧了两个十来岁的丫头,不信她们小小年纪就能办出这样的大事的缘故。

  探春看了眼王夫人,恍然:怪道太太提起环哥儿,这是拿环哥儿挟制自己将杂志交给宝玉?

  她心下愤怒不已——外面那么多模仿她们的竞品尚且顾不过来,家里倒先闹起内讧了!

  屋里陷入寂静。

  赖在房里不走的邢夫人饶有兴致的左看右看,生怕不嫌事大,对凤姐儿说:“你这孩子,你姑妈说的话听见没?依我说你们姑侄俩做什么分这么清楚?横竖上下都是亲的,你就拿钱贴补弟妹们又如何?”

  邢夫人现在很有几分滚刀肉的意思,她算是看明白了,这府里上下都是精明人,她哪里盘算得过老二家的与凤姐儿姑侄俩?就是琏儿这孩子也只孝敬老爷,何曾怜恤她几分?只当没有儿子儿媳罢。横竖在府上吃不饱但也不敢饿死她,她还怕什么?

  这姑侄俩眼看着嫌隙暗生,她巴不得两个打起来呢。

  凤姐儿懒得理她,与惜春对视一眼,看探春怎么说。

  探春脑中一瞬间转过不知多少念头:环哥儿、婚事、姨娘……最终定格于杂志发刊后给她带来的满满成就感上——

  探春转向贾母,正色道:“老太太,您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