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完颜宗弼政变, 第一次谈和以金国撕破谈和条例告终。

  金兵大举入侵。

  赵构原本不同意岳飞出兵,但又怕再被金人撵得到处跑, 在危急关头特命岳飞出兵抗金。

  韩世忠包围淮阳, 阻拦金兵前进的路线。

  刘忠武之子刘锜也在岳飞赶到之前将金兵击败,局势逐渐稳定下来。

  岳飞见局势大好,与赵构派来阻止岳飞北伐的李若虚多次谈及此时北伐的益处。

  “完颜宗弼还未坐稳局势, 金国仍有人试图将完颜宗弼拉下马。打了这么多年的仗, 大宋累, 金国也累。此番是最佳时机,千载难逢,机不可失!”

  岳飞望着眼前的李若虚,他们从前也曾一起共事。

  哪怕知道李若虚是带着赵构命他打消北伐念头,班师回朝的诏令来的,岳飞还是希望可以有一个转圜的余地。

  至少,让赵构知道, 北伐是可以成功的。

  李若虚是个偏瘦的中年男人,穿着官服在夜风中像是一只随时会被吹到天上的风筝。

  眯着眼看岳飞手里的地图,单手置于身后, 紧紧握拳。

  他是文臣, 却也有一腔热血。

  谁说大宋自靖康之后便没了文臣风骨?

  李若虚低吟两声, 问岳飞:“若是挥师北上,有几分把握?”

  岳飞一怔,认真道:“五分!飞不愿欺骗李大人,战局瞬息万变,普天之下没有几个将军敢说自己战无不胜。尤其是如此重要的战事。但, 飞亦愿意承诺, 只要北上, 必定将金人驱逐出我大宋山河。”

  “好!”李若虚抬起枯瘦的手臂,与面前的岳飞相比,他太瘦了。

  宽大的官袍下仿佛只有一具骷髅架子。

  “既如此,鹏举尽可北上,朝中那边益虚自有办法!”

  岳飞不是蠢人,知道李若虚这简单的一句话要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

  只是,金人就在眼前,收复河山只在这须臾片刻,他等不了上书朝廷,再让朝中主战主和争论一番。

  待那时,完颜宗弼坐稳金国权位,金兵得以喘息,再卷土重来无非是再打一场抵御之战。

  这么周而复始的,有什么意义呢?

  “多谢!”

  李若虚却抬手,只看着岳飞,一字一句道:“我毕竟是个宋人,我也想看看从前的大宋是何等模样。”

  姜烟站在一旁,只觉得讽刺。

  国难当头,赵构一味求和。

  为了阻止赵桓回来,不惜与金人议和,俯首称臣。

  最后却是如岳飞,如韩世忠,如李若虚这些忠臣死死撑着大宋的国祚,守护着大宋国土。

  这本该是赵构的责任,却成为岳飞等人此生都不曾卸下的重担。

  越是敬重岳飞几人,就越是憎恶赵构的不作为。

  有了李若虚扛着矫诏的后果,岳飞的大军北上伐金。

  岳飞自成为岳家军的统帅,就一直都在用当初宗泽抗金的办法,积极联合民间抗金势力。

  得知岳家军北上,不仅百姓箪食壶浆相迎,各地的抗金势力也纷纷揭竿而起响应岳家军。

  一时间,抗金声势浩大,只几个月,不仅岳家军,各地大军都直逼完颜宗弼所在。

  燕云十六州,就在眼前。

  只待朝廷再派援兵,一鼓作气。

  不说将十六州全部收回,至少也能收回大多国土。

  偏偏在这个时候,朝中诏令,将张俊和刘锜都调离。

  岳飞知道此时绝不能退。

  不仅不退,在得知完颜宗弼试图偷袭郾城的时候,也是令岳家军将士力抗金兵。

  咬着牙死守在抗金第一线。

  金人的铁浮图是重甲骑兵,拐子马是轻甲骑兵。

  完颜宗弼以铁浮图正面突围,拐子马在两翼突袭。

  岳飞则以背嵬军为主力,对抗金人铁浮图,游奕军在两侧与拐子马纠缠。

  战马嘶鸣,铁甲打作一片,多少人的刀□□入对方血肉后,又被铁甲勾缠。

  斩马腿、跃起砍人头。

  血腥四溢,杀声震天。

  岳云率领背嵬军几乎是以士兵和战马的血肉突破铁浮图的防线,两翼的游奕军挥动长枪。

  金人的拐子马大多都是两匹马,进攻有重枪,远攻有弓箭。

  游奕军抵抗拐子马战得十分辛苦,无数身着重甲的宋兵从马上要么被箭羽射中,要么被金人的长枪挑起。

  黄沙混合着血腥,马蹄下不知是谁的尸体。

  一个垒着一个。

  无数铠甲下是紧咬着不曾呼痛的年轻面容。

  更有数不清的步人甲上缀满箭矢。

  那些战马哪怕取下披在身上的战甲,也是一身鲜血淋漓。

  无论是人还是战马的铠甲,用水冲刷都冲不掉上面的鲜血。

  金人撤军,完颜宗弼不甘心,又派人驻军颖昌。

  岳家军杨再兴差点活捉完颜宗弼,却与金人在小商桥相遇,三百骑兵英勇作战,杀敌两千,最终因寡不敌众,力战身死。杨再兴几乎被万箭穿心。

  姜烟看着各处狼烟,再看南方的赵构依旧歌舞升平。

  她不认识杨再兴,却难以忘记那个浑身上下布满箭矢的身影。

  饶是姜烟知道这话不对,她都想拉着杨再兴离开小商桥。

  “大宋是他赵构的大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赵构自己都不在乎了,你们又……”姜烟一转身,看见铠甲破损,浑身是血的岳飞走来。

  他看着幻境里的杨再兴。

  抬手想要去摸一摸杨再兴的肩膀,却又担心自己会不小心触碰到他身上的箭伤。

  手就这么停在半空,根本找不到可以触碰的地方。

  原来一个人身上可以被这么多箭矢射中。

  “对不起。”岳飞声音发颤,他不曾见到杨再兴血战的模样,待他收到消息,杨再兴已经战死,尸体都被金人带走焚烧了。

  战机容不得岳飞为下属难过,经过郾城、颖昌两战,完颜宗弼几乎是节节败退,甚至有求和之意。

  “当年,宗泽将军临终都不忘渡河,如今李大人为北伐甘愿冒着矫诏的危机,更别说我岳家军上下那么多人死在这场仗里。若是不能直捣黄龙,杀得金人片甲不留,如何对得起宗泽将军?如何对得起李大人和岳家军上下?”

  岳飞咬着牙,再次挺军深入。

  这次,他离开封不过,五十余里。

  朱仙镇上,背嵬军严阵以待,只等岳飞一声令下,便能将金人赶出开封。

  就在完颜宗弼扛不住准备渡河时,岳家军退了。

  岳飞不去看连发十二道的诏令,只坐在马上,好似浑身都没了力气。

  不仅他被召回。

  韩世忠也同样在中原形势大好的时候,被赵构召回。

  秦桧在朝中以“孤军深入”为由,分析出一个“民困国乏”的结果,赵构惊慌,连发诏令要岳飞班师回朝。

  “就不能不回吗?”姜烟咬着牙,开封府就在眼前。

  若是打过去,只待休养生息,金人士气衰微,渡过黄河直取黄龙府近在眼前。

  岳飞坐在马上,听到姜烟的话才恍然回神:“捷报太慢,可官家多疑。”

  岳飞苦笑。

  笑这造化弄人。

  赵构不想打吗?

  其实在收到捷报后,赵构是高兴的。

  他被金人撵得躲去了海上,如今完颜宗弼被宋兵撵得丢盔卸甲。

  他怎么能不高兴呢?

  只是赵构多疑,他经历过一次兵变,对祖上压制武将的策略深以为然。

  他采纳了秦桧的意见,召回岳飞。

  在得知大捷的战报后,又派杨沂中前去宿州。可这时,岳飞已经撤军了。

  “这种大好时候接连派来诏令要求班师回朝的事情,又不止一次。”岳飞无奈,他也很后悔,如果自己晚一点再走呢?

  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姜烟沉默了。但凡从前的事情里,赵构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主战之心,岳飞是不是也能有那么一点点的期盼,期盼着再等一等,或许会有变呢?

  完颜宗弼是个老谋深算的。

  宋人的心思,完颜宗弼几乎摸透了。

  杨沂中大败,宿州百姓因欢迎过宋兵,在金人重返之后被大肆屠戮,百姓尸横片野。

  明明是一次听诏回朝,岳飞却里外不是人。

  百姓怨宋兵撤退。

  杨沂中对岳飞也颇有怨言。

  赵构怨岳飞撤军,导致宿州失守。

  天底下最错的,便只有一个岳飞。

  班师回朝后,岳飞、韩世忠、张俊都被夺了军权。

  之后韩世忠险些被害,奉上家资,又得岳飞相助,告老还乡。

  岳飞亦在朝中被秦桧弹劾,岳飞被罢免,干脆回到庐山旧居。

  庐山还是那个庐山。

  岳飞却好像换了个人。

  穿着宽松的衣袍,与山中道人论道,偶尔去祭拜母亲。

  自朱仙镇撤兵后,他再也不想北伐了。

  “这是您最放松的时候吗?”姜烟与他一同走在山道上。

  山中已经有了薄薄的霜,清晨浓雾散不开,整座庐山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

  岳飞点头,又摇头。

  他知晓,这世上总有人不会放过他。

  只是,岳飞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又来得如此……意外。

  “我以为,岳家军内虽有摩擦,但都是小事。却不想,那么多事情,都是从内部先开始崩裂的。”

  岳飞苦笑,身形却从幻境中的那个自己身上脱出。

  岳家军内部王贵几人指证张宪谋反,牵连岳云,再捏造张宪口供,目标直指岳飞。

  绍兴十一年,岳飞下狱。

  无论如何审问,岳飞都不承认谋反,更在公堂上露出背后刺字。

  “尽忠报国”四个大字,刺得主审官何铸良心不安,却令秦桧发笑。

  “莫须有?”韩世忠怒斥眼前的秦桧:“你要以这‘莫须有’堵天下悠悠之口吗?秦桧,秦相公!枉你是个读书人,竟没有半点风骨,丢了文人脸面,你……”

  “堵不堵得住,这罪名都定下了。韩大人既以赋闲,便不要管那么多了吧!”秦桧浅笑,眼中尽是得意,转身而去。

  绍兴十一年冬,杭州下了一场大雪。

  岳云,张宪,斩首。

  岳飞于大理寺狱中被害,留全尸。

  临终遗言:“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是夜,杭州大理寺监狱中,一个瘦小的人影缩手缩脚的探出半个身子,见四周无人,艰难的背着一个人形模样的包袱慌张的走在杭州大雪里。

  大雪纷纷落下,掩盖那些脚印。

  也一并掩盖住了满腔热血,忠骨冷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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