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瞻松槚,静听坟茔。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你为何要杀了她!我与你说过, 她不是韦后一党。我说得清清楚楚,你却半点没有放在心上是不是!”太平面色憔悴,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自薛绍死后, 她便一直都让自己这个“太平公主”更有分量,以此护住自己,还有身边的人。

  如今她都已经是镇国太平公主, 却还不能保护她想保护的人吗?

  年轻时候的李隆基确实长得风流倜傥。

  撩起长袍跪在太平面前, 痛声道:“姑母, 上官婕妤与韦后来往密切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韦后一党尽数被诛灭,安乐公主也不曾逃脱。只放过一个上官婕妤,侄子只是担心会有人因此不满,再有损姑母清誉。”

  “胡说!”太平将桌上的杯子掷向李隆基,气到脸色苍白,还忍不住咳了几声。

  “你姑母不是三岁小儿,会听你这些话。李隆基, 是我看走了眼。”

  昨夜政变,她没有亲自前去,而是安排了儿子与李隆基一同前往。

  太平不觉得这次的政变会有什么变化, 他们都筹备了那么长时间, 安排得也很妥当。

  所以她没去, 只等着儿子带回来好消息。

  是。

  政变是成功了。

  可她的小婉死了!

  太平怨恨的看着眼前这个青年,她昨夜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隆基杀了她的小婉。

  “你滚!”

  李隆基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平公主,无法理解太平怎么会因为一个上官婉儿就说出这样的话。

  “姑母……”

  “滚!”

  太平那双只会对着政敌露出冷厉目光的眼睛,第一次对准李隆基。

  不仅因为小婉。

  还因为,今日李隆基敢将她的话做耳边风, 在她反复叮嘱过必须保护好小婉的时候, 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了小婉。

  谁能保证, 他日李隆基的刀,不会落在她太平公主的头上呢?

  “李隆基为什么非要杀了上官婉儿?”姜烟想不明白,上官婉儿对李隆基有什么威胁吗?就算上官婉儿活下来了,她之后最多依附太平公主。

  从身份上,不可能再让上官婉儿以后妃的名义去当李旦的女官吧?

  “因为他恨女人。”时隔多年再见到这一幕,太平公主依然不能释怀。

  她许多次的想过,如果自己那天夜里也去了宫中,是不是就能救下小婉了?

  “李隆基怨恨那些有才华,又有心摄政的女人。在他的眼中,女人可以是树梢上的花儿,可以是衣服上的金线,也可以是给他生儿育女的工具。唯独不是一个可以在政治上有任何见解的人。”

  太平冷笑,她太清楚李隆基了。

  “当初,他的母亲就是被女皇召进宫后,便再也没有下落了。在李三郎看来,女人参与政治,于大唐于李家,都不是好事。”

  太平带着姜烟走到书房,从一个织金匣子里小心的取出厚厚一叠纸。

  “我不会让小婉白白死了。她所做的事情,所写诗稿,我都要为她留下。李隆基杀了小婉的身,却夺不走她的魂魄。”

  公主还是那个骄傲的公主,只是苍白的鬓角也透出了她的悲伤。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上官婉儿。

  太平都不准备让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

  她要天下人都知道,李隆基害死了一个曾为大唐忠心耿耿的奇女子。

  要李隆基为世人所耻!

  “你要为上官婉儿做墓志铭?”姜烟想起那篇墓志铭,看着太平公主在桌前缓缓磨墨,捏着细长的玉笔,点头道:“我如今能为小婉做的,只有这些了。我不可能让她与韦后和安乐一样无人收敛。”

  “这些年,上官家受小婉照付,如今无人敢去替她收敛做葬礼。我敢!”

  她们自小一起长大,说好了一辈子都要在一起。

  如今小婉遇害,她不能手刃仇人,已经对不起小婉了。

  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婉经受那般羞辱?

  “我要声势浩大的去接,要小婉风光大葬。”

  太平眼角滑落一滴泪。

  她如今,没有父母,兄长也仅剩下当今皇上这一位。

  小婉也没有了。

  她失去了那么多,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是一个李隆基,她不信自己还斗不过一个毛头小子!

  姜烟站在桌前,看着公主依然保持着她优雅的姿势,只是落笔速度越来越快,眼中积蓄的泪也越来越多。

  在唐朝,墓志铭在立好之后会先拿出来给旁人看。

  看过之后再随着墓主人下葬。

  太平公主这么做。

  不光是要为上官婉儿争一个身后名。

  也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打击李隆基。

  姜烟怎么也没想到。

  几十年前,在宫中一起吃唐果子的少女。

  到如今,黄泉碧落永相隔。

  一人身死,活着的却还要继续斗下去。

  姜烟后退两步,她有些看不下去了。

  太平公主的结局,就算她没有看历史书,那也是能猜到的。

  若太平赢了,又怎么会有开元盛世的唐玄宗呢?

  上官婉儿的墓志铭,姜烟看过。

  此时亲眼见到它是如何创作而来,心中的震撼早已不是最初得知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的交情可以比拟的。

  这不仅是一段被掩藏在历史中,不被史书记载的女性友谊。

  更是在封建男性社会中,一场万艳同悲的哀歌。

  太平下笔的速度渐快,鼻尖混合着汗水和泪水。

  她想小婉了。

  想与小婉去打秋千,吃唐果子。

  哪怕小婉只是在她身边不说话,就安静的看书,这样也好。

  “夫道之妙者,乾坤得之而为形质;气之精者,造化取之而为识用……”

  “婕妤,懿淑天资,贤明神助。诗书为苑囿,捃拾得其菁华;翰墨为机杼,组织成其锦绣……”

  “以大唐景云元年八月二十四日,窆于雍州咸阳县茂道乡洪渎原,礼也,龟龙八卦,与红颜而并销,金石五声,随白骨而俱葬。”

  “潇湘水断,宛委山倾。珠沉圆折,玉碎连城。甫瞻松槚,静听坟茔。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最后几句诗,姜烟看得喉头生紧。

  太平落笔后却起身走向一旁的桌子,连着倒了三杯酒喝下去之后还不够,拿着酒壶便喝了大半壶。

  又将剩下的一半,倒入地面。

  “小婉,愿千万年后,还会有人和我一样记得你。”

  骄傲的公主到这一刻也不曾低下她的头颅。

  因为她还不能停下,她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而属于太平和上官婉儿的幻境,在这一刻像是泛黄的画卷。

  姜烟是那个闯入画中仙境的人。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平喝得烂醉,却还不忘仔细吩咐人去准备上官婕妤的葬礼。

  大到棺木,小到铺设在墓室里的砖石,太平都一一过问。

  姜烟摇着头,眼泪难以控制的落下。

  她想说,这些做了也无济于事。

  待太平一死,李隆基便派人将上官婉儿的墓破坏,棺椁尸首,所有陪葬品都没有了,甚至连地面的砖石都被挖开。

  他恨太平,恨上官婉儿,恨那些在李唐江山上曾出现过,并且惊艳一时的女性。

  李隆基,他忌惮武则天,到最后却又要学武则天毁人坟茔的做法。

  以此来彰显自己的正确。

  可笑!

  可悲!

  ——

  “姑娘,好些了?”

  幻境交到李白手里已经很久了。

  只是姜烟显然没有从上一段的故事中恢复过来,李白也只好抱着剑,捧着酒葫芦坐在旁边等着。

  觉得无聊了,就数天上飘过的云玩。

  姜烟吸了吸鼻子,本来都要恢复过来的情绪,因为李白的问话,难以自持的再次想起了太平和上官婉儿。

  鼻腔猛地一酸,差点又要哭出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

  一个人死了,却连入土为安的机会都不给她。

  还要挖开她的坟墓,将棺椁拉出来。

  至今也无人知晓,上官婉儿的尸骨在何处。

  也没有人愿意去细思。

  “我错了我错了!”李白告饶的伸出双手,头一次觉得自己当年一门心思求官的想法是不是有些白费了?

  他也在幻境里看到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故事。

  就是因为看过,所以才不耻李隆基的所作所为。

  只是现在,李白更怕姜烟又情绪低落。

  他和杜甫都买好了机票,就等着这次幻境结束,他们就出发了。

  可不能让姜烟再难过,否则还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呢!

  “不不不,是我的问题。”姜烟摆手,连忙说:“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李白起身,又朝着姜烟伸手要将她拉起来。

  长剑在他说中利落转出一个剑花,潇洒的挂在腰间。

  姜烟站好,一抬头就看到旁边一个骆驼商队缓缓走过。

  驼铃阵阵,每一头骆驼的背上都载满了东西。

  姜烟再看周围这明显不是中原环境和建筑的地方,连忙跟上李白的脚步。

  “这里是哪里?”

  李白:“碎叶城!”

  他便是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的。

  碎叶城与龟兹、疏勒、于田是唐代的安西四镇。

  是西域丝路上的重要城镇,也是大唐王朝在西部设防最远的一座城镇。

  作者有话说:

  妈呀,咳嗽咳得我头疼。

  太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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